《青白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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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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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不从遇到了麻烦,从马家出来,他就去了年家。年家大门紧闭,等了半天,狗大一点的人都没等着一个。他觉得事不宜迟,便去敲门。敲了一会,一点动静没有,他加大了劲道,还是无人应声。他又改为擂门了,咚咚咚,哐哐哐,手都磕肿了,门丁才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儿,睡眼惺忪道:
  “谁呀,黑天半夜的?”
  牛不从赔笑道:
  “老爷敢是把觉睡颠倒了,天刚才黑嘛。”
  “何方强徒,擅闯民宅,说头倒还不少!天黑天明,老爷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当然老爷说了算。黑天半夜打扰老爷,死罪死罪,只是事情比天大,必须要禀报年老爷,还望老爷周全。”
  “你承认是黑天半夜了?”
  “当然,小人哪敢承认不承认,本来就是黑天半夜嘛。老爷火眼金睛,还能看错天色?”
  “这就对了,看得出,你还是一个乖觉人哩。”
  “谢老爷夸奖,劳老爷大驾,带小人去见年老爷吧,事情紧急,还请老爷多行方便。”
  “你谁呀,口口声声要见我家老爷,黑蚂蚁夹住一条人卵子,好大一张嘴!”
  “哦,是小人唐突了。小人是牛不从,西峰街上的贩盐脚户。”
  “牛不从,牛不从?老爷我没听说过,老爷只听过有什么公牛母牛。你是公牛还是母牛?”
  牛不从强压怒火,赔笑道:
  “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隔山都能看见兔卵子哩。老爷明镜高悬,说是公牛就公牛,母牛就母牛。”
  “那就不公不母,二尾子牛吧。可是,年老爷不在家啊。再说啦,老爷即使在家,赏脸见面的都是什么人,岂是你这种非公非母的货能见得着的?趁老子还有一点闲心情,快点滚吧,迟了,皮鞭可是不认公母,更不认二尾子的。”
  牛不从是个靠出卖苦力讨生活的粗人,心底的火早已窜到天灵盖了,可是,事关重大,他在强忍着,只要进了门,见到年老爷,完成使命,嘴上吃点亏,没啥。眼看门丁要把门关上了,他急了,一掌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丁没防备,门扇磕了鼻尖,他惨叫一声,顿时血流如注。牛不从一不做二不休,抬腿就跨了进去,大叫道:
  “牛不从请见年老爷!”
  门丁也大叫道:
  “反了,反了,歹人擅闯府门,还打伤了人,快来人呀!”
  丁丁锵锵一阵乱响,从各个角落涌出十几条大汉,长枪大刀火器,应有尽有,三下五除二,便将牛不从放翻在地,捆了手脚。牛不从不是来打架的,站在那儿,没有动手,任他们折腾,心想咱目的是为了见到年如我老爷,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他被一路推搡着,关进了后院一个废弃的猪舍里。他是喂过猪的,夜色暗了,眼睛看不见,鼻子立即知道他身在何处了。他大喊大叫,口口声声要见年老爷。刚才那个门丁见他叫得凶,吼道:
  

青白盐 二十(2)
“你们谁有顺手的家伙,管住他的屄嘴!”
  “小人有!”一家丁提起一只脚,把羊毛袜子脱了,一股羊臭喷薄而起,他双手将毛袜团起,笑嘻嘻地走到牛不从面前。牛不从不敢张口叫了,那人一手撕开他的嘴,一手将毛袜狠劲塞进去,腥臭,疼痛,愤怒,牛不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人笑着,卖弄道:“你那东西还能夹多紧,女人的大腿没有你的嘴紧?老子还不是一个个照样拾掇了!”
  众团丁哄笑着,打闹着,远去了。牛不从心里那个气呀,长这么大,虽说每天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可从没受过这种侮辱。他恨不得一把火把年家烧了,当着年如我的面,把他家女人挨个糟蹋了,还想用一根带刺的木棒,从刚才那个家丁的屁眼捅进去。在他的印象中,年家人不这样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主子下人,待人都是一团和气,今天是咋的了?说良心话,与年家比起来,马家人倒显得霸道,马正天不知睡过多少良家妇女了,马家的几个少爷,还有马家的下人奴才,个个耀武扬威,虽无多少恶行,但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反观年家,年如我持身谨慎,没听说过与哪个女人有染,平时见了任何人都是一脸笑模样,下人奴才更是低头走路,笑脸开口。是了,是了,牛不从脑子飞快转了一个大弯,一定是年家听到了什么风声,为了把自己与闹事的人彻底撕利索,故意施了这种下三滥的狠辣手段。他心里不觉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牛不从很生气,却不敢生气,呼吸稍急促点,羊毛袜子的臭味就直往喉咙深处窜,他只好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于丹田处奔突上来的气流,又堵塞于胸口,让他翻肠倒肚,万分难受。大约挨过子夜时分,听得外面脚步响,好似还不止一人,他心里涌上解脱的希望,继而又被莫名的恐惧覆盖了。脚步声杂沓渐近,他倒心气平和了,心里道:多大的事!要吃牛肉牛滚沟,活在世上难肠事太多,为了一副臭皮囊,自小整日间东奔西走,没个消停,看够了人的脸色,经遍了世间风雨,活着只是个活着,死了也就是个死,没什么分别。正在胡思乱想,破木门带着木头的破音,开了,一只大红灯笼先戳了进来,朦胧灯光中,他看见手提灯笼的是账房年梦柯,他认识这人,幼年入庠,少小时一举中了秀才,可是再考,却连战连北,到老也没再往前跨一步,就降尊纡贵当了年家账房。当然,这是他的说法,按年老爷的说法却是,唉,一笔写不出两个年字,读书是好事,读出息了是好事,半桶水害死人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脚不能走,一肚子的酸水,百无一用,毛病百出,罢罢罢,给碗活命饭吧,总归是年家人呗。其实,年梦柯在帐务上是有一套的。不说他了,他好坏能干与我毫毛相干,还是关心自己眼下的事吧。
  年梦柯进门后,闪在一边,转过身来,把灯笼伸向门外,牛不从便知道年如我来了。他突然将喉关放松,憋在肚里的闷气鼓荡而出,一下子激得他面色青紫,鼻涕眼泪四向溅射,全身颤抖,把捆在身上的皮绳绷扯得吱吱乱叫。紧跟着的果然是年如我,他一见牛不从,便丧魂落魄,回头嘶吼道: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狗日的活泼烦了?滚出来!”
  门丁慌慌张张从门外钻进来,一头扎在地上,口称老爷饶命。年如我目光如电,在门丁身上一扫,冷笑数声,狞笑道:
  “马秃子呀,你这狗日的果然不是好东西,难怪马正天老爷像狗一样赶了你。我见你凄惶,冒着得罪马老爷的风险,收留了你,你却瘦狗死不改吃屎的病,给我趸了这么大的乱子。好啦,我也不处罚你,你是哪只狗爪子捆上牛老爷的,就用哪知狗爪子解开牛老爷,至于该死该活,我说了不算,全凭牛老爷发落。”
  马秃子急忙爬起来,先从牛不从嘴里抽出臭袜子,三缠两绕,解去身上绳索,又忙跪在牛不从面前,抬起右手狠抽了右脸几个耳光,又抬起左手,狠抽左脸几个耳光。他不是演戏,他是下了狠茬的,与抽别人没什么两样,两面脸蛋眼见得红了,紫了,又胀起来了。又被横溢的鼻涕眼泪糊了一遍。牛不从气涌如山,面对这种情形,心下却有些不忍。他大声咳嗽一阵,气息顺畅了,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混蛋。他早听说马家赶出去过一个不学好的本族兄弟,却不知道竟是此人。年如我拱手道:
  

青白盐 二十(3)
“牛老爷受惊了,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在下治家不严,冒犯牛老爷了。在下出门有点闲事,回来的晚,听下人说,后院关了一个擅自闯院的歹人,心中自思,在下虽不才,却也从不与人交恶,平日驭下甚严,奴才下人都知道夹紧尾巴做人,又会是哪路高人上门赐教呢,心中老大不放心,水没顾上喝一口,火急赶来,却是牛老爷,不用说,这是下人瞎了眼了,还望牛老爷格外大度,恕在下不察之罪,也请牛老爷不必客气,年家的奴才就是牛老爷的奴才,该怎样处罚,万不可手下留情。”
  听了这话,牛不从还在沉吟,马秃子慌忙俯下身去,梆梆梆,在地上摔了几个响头,地上腥臭的尘土被激起来,牛不从和年如我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年如我恼极,却听马秃子急口急舌说:
  “年老爷牛老爷,二位老爷饶命,奴才虽做了天大的错事,杀一百回,剐一万刀也是该当的,可奴才死的冤哪!二位老爷想想,做奴才的主子指使去做什么,能不去吗?”
  年如我、牛不从、年梦柯同时一惊,牛不从盯了年如我一眼,迅速瞥开眼神,年如我也瞥了牛不从一眼,要躲开眼神时,四束目光正好相遇中途。年如我气得双手乱摇,却说不出话来。年梦柯赶上一步,一脚踏在马秃子屁股上,厉声喝道:
  “你这不逞之徒,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敢胡乱攀比主子!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用心何其毒也!真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来人,拉出去给我使劲捶,看他还敢不敢满嘴念野狐禅!
  院外闻声冲进两条大汉,一人扯一条胳膊往外拖,马秃子大叫饶命,眼看要拖出门了,年如我心有所动,挥手大喊:
  “慢!”
  年如我走到牛不从跟前,满面羞惭,嗫嚅说:
  “牛老爷,你看这事,在下跳到开水锅里烫一遍,也洗不掉身上的垢甲了,我年如我虽然不堪,却是一个来去清白敢做敢当之人,既然被人诬为贼,索性把贼做到明处吧。”他转身对马秃子和颜悦色说:“秃子兄弟,一边是咱们的人,一边是牛老爷,有啥说啥,你不用怕任何人,只要说的是实话,我保证不怪罪你,当着牛老爷的面,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爱去哪去哪,我发誓,我要是秋后算账,让我家男人都去做强盗,女人都去做婊子,至于我与牛老爷的事,任凭他老人家处置,绝无二话!”
  “不是的,不是的,老爷!不是老爷指使小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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