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的礼物。他讲了霍去病为什么在元狩二年出征能杀败匈奴的兰王和卢侯王,是霍去病没有直接攻取乌鞘岭,而是偷渡庄浪河,撕开了匈奴防线。到了元狩二年夏再次出兵,是从祁连山突进的,一场恶战俘获单于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下众降者二千五百余人。又到秋天,采用离间计,浑邪王率部下四万人投降。霍去病是有勇有谋,不是李广战而败,败而战。河西走廊是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古战场,是霍去病张扬了武力,现在最重要的两个城镇之所以取名武威和张掖,武威就是汉王朝在此耀武扬威,张掖就是“ 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腋)”。黄参谋最有兴趣的———当然更是我们的兴趣———是领我们去看长城,去看长城沿线的关隘和烽燧了。
从春秋战国开始,随着各诸侯国的兼并战争的加剧、军队成分的改变和军事技术的发展,为了适应边境设防的需要,利用山脉、河流或堑山填谷,逐渐形成烽燧相望、城障相连的完整的军事防御工程体系。在秦朝,匈奴就在北方频繁袭扰,防御工程便从辽东修到了甘肃岷县。到了丝绸之路打通形成后,长城(当地人称边墙)自然延伸到了嘉峪关。当我们在古浪时,是顺路见识了石峡关,在武威却未去各关隘,经黄参谋介绍,又掉车头返回去了扁都口关,目睹了那里的峭壁陡立,领略了那变幻无常的气候,庆仁就是在那里感冒了,清涕长流,喷嚏连天响。黄参谋说,隋炀帝当年到张掖路过这里,正值风霰晦冥,士卒冻死了大半。小路瞧着谷径险狭,还要往深处去,被老郑骂了一顿,才赶紧退出。到山丹看峡口关,峡中湿云峥叠,呼吸也觉得困难,听说附近产石燕,若遇大风,石燕连翩飞舞,可惜我们未见其景,仅拾得鸡蛋大一块石燕,还缺了燕头。再去看红寺山关,看铁门关。到高台县的红崖堡、石灰关。去酒泉的胭脂堡,传说是北宋的佘太君率十二寡妇西征,在此梳妆打扮,筑城建堡,堡内泉水泛红色,可观赏而人不能饮。还有镇夷堡、两山口、断山峡口,还有像双目和蟹钳而在西域门口对峙的玉门关和阳关,一直追寻到万里长城的西端最重要的关隘嘉峪关了。
嘉峪关是坐落在祁连山与黑山之间的一个岩冈。汉时在今石峡关口内设有玉石障,依山凭险,加强防御,五代时在黑山设天门关,现在的关城是建于明洪武五年。我们登临关楼,正是风起时节,放眼关内外峻山戈壁,壮怀激烈,近观城廊楼台,砖土一色,静穆肃然,顿时感觉历史其实就是现实,时间在凝固着,不知了今是何年。关楼前的场子上是一座关帝庙———关帝永远是中国人的威武象征。如果嘉峪关是口内的大门,修关帝庙在这里就如同秦琼敬德一样做了门神———庙前是小小的一座戏台,正有一个秦腔班子在那里演出。台前观看的人不多,仅是刚从关楼上下来的一伙,全都外套系在腰内,墨镜架在额颅上,可能这些东南沿海的人欣赏不了秦腔,便指指点点台上演员谁个腰粗,谁个腿短。我们却看得痴醉,庆仁已经盘腿坐在尘土地上画起速写了。一个戴着硬腿椭圆水晶镜的老者就从台口的木梯上猫腰下来,他一直看着我,眼珠往上翻着,额颅上皱出一个王字:我看你像一个人!我说:是吗?他说:你姓贾?我就这样被认出了。原来这是从陕西过来的一帮民间艺人,行头简陋,衣着土气,但唱腔做工到位,已经在这里演出半年了。我遂被邀上台去。戏继续在演着,台下几乎只有宗林小路他们了,但演员仍是挣破脸地唱,敲板的那个老头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将木盘上的那张牛皮敲得爆豆一般。秦腔虽然是发源于陕西的地方戏种,但流传整个西部,外地人看秦腔,最初的印象是嘴张得特别大,声吼得特别粗,但秦腔在这么个地方演唱是最和谐于天地环境了。那天清唱的都是古戏,内容差不多与西部的历史有关,如果嘉峪关是个老人,这戏文该是它的一种回忆了。戴水晶镜的老者也吼唱了一段《苏武牧羊》,问我唱不唱,我说我声不好,如果有羌笛,我吹一段龟兹曲吧。(我是个蹩脚的音乐爱好者,但我知道炀帝时定天下九部乐,即清乐、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疎勒、安国、高丽、礼毕,而九部乐中六部皆来自西部。我的家乡至今有无数乐班,走村串镇为百姓家的红白事吹奏,人却俗称乐班为龟兹,那曲调我也就会那么几段。)演出几乎要变成一种聚会了,老者赶忙取羌笛,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看了一下显示的号码,立即扔下羌笛“ 噢”了一声。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3)
电话号码是她的,打开手机到了化妆室,那里三个女演员正在换裙衩,我那时的急迫样子她们一定会发笑,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还活着?
我在你心中已经死了吗?
不,不,是我快为你急死了!你在哪儿?
我在善鄯。
天哪,你真的也到了西部!我在嘉峪关,嘉峪关离善鄯多近啊———你在善鄯等着吧———我们明天,最迟后天就到!
我已经离开善鄯到敦煌,然后去青海油田,要走的是油线。
油线?
电话突然地断了。我以为地处偏僻,信号不良,低头看时,竟是我的手机没电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没了电,使我十分沮丧。下了戏楼,用宗林的手机再拨,然而,她的手机已经关闭了。
我们的车往戈壁深处疾驶,路还算平,一个小时后进入文殊沟。沟里驻扎着某装甲团,因为有部队在,小小的河岸这一片那一片是藏人、裕固人和维吾尔人开设的毡房。毡房门口支着货摊,守摊的姑娘衣着鲜亮,摊位上的熟肉酱着颜色。越往沟里走,路越不平,到处是坦克和装甲车的履带压轧出的硬土痕,而且游串的鸡步伐悠然,根本不让道,车就走得特别慢,货摊前的姑娘就招手,挤眉眼。小路说:她在叫我哩!也招手回应,一只狗就叼着骨头从车前跑过,车轮撞着了狗腿,狗叫声如雷。沟几乎走到头了,却往左拐钻一个山道,山道极窄,崖壁几乎就在车外,伸手可以撑住。远看这崖壁玄武色,十分威武,近来却只是沙粒的黏合,这让我有些失望,而水流冲出的渠道上是一蓬一蓬沙棘,沙棘的根已经相当苍老,又让我想到了四五十岁的侏儒。在山道七拐八拐了十几分钟,天地突然开朗,出现在面前的又是一望无边的戈壁!这是我见到的最为丰富的戈壁,五颜六色的沙棘、骆驼草和无名的野花,塞满了从南边文殊山峰流下的河道两旁,而河道没有水,沙白花花如铺了银。一辆摩托车就从远处顺了河道而来,先是一个黑点,黑点后拖着一条白色的尘烟,终于与我们擦身而过了,骑摩托的是一位黑红脸膛的年轻人,后车座坐着一个穿短裙的女子,吊着两条腿,丰腴得像白萝卜。摩托在河道上跳跃着,女子的裙子就一掀一掀,暴露了并没有穿裤头的屁股,小路脸上的表情就滑稽了,大家没有理他,因为车上有黄参谋。
已经是太阳如金盆一样悬在了西边的地平线上,戈壁上的草全部沐浴在金黄色的光辉里,我们驱车回返。我打问着那些草都是什么名称,黄参谋说过了五种,自己也再弄不明白,我和宗林就下车去为每一种草拍照,并采下标本。草的叶子各式各样,但没有一种是丰厚的形状,而且枝秆坚硬,正感叹人的性格就是命运,而环境又决定了草木的模样,庆仁就在车上锐叫:鹿!鹿!我先以为他是在叫小路的,抬头看时,我身左二十米的地方竟站着一对小兽。但这不是鹿,是黄羊,黄色皮毛,光洁油亮,小脑袋高昂着,一对眼睛如孩子一样警觉地看着我。这突然的奇遇使我如在梦境,竟发了一个口哨向它们召唤,它们掉头就跑,跑过了一座小沙丘,却又站住,仍是回过头来看,那并排的前蹄正踩在一蓬开了小繁白花的草上,像是踩了一朵云。我们在车上的时候,甚或下了车为草拍照了那么长时间,谁也没有看到黄羊,而蓦地就出现在面前,犹如从天而降,这令我和宗林都怔住了,以至于手脚无措,当意识到该拍张照片了,相机却怎么也从皮套里取不出来,越急越坏事,相机又掉到地上,终于将镜头对准了它们,又激动得“ 噢噢”叫,黄羊这次跑去再不回首,极快地消失在远方,和那咕咕涌涌的骆驼草一个颜色了。
见到黄羊,我称之为惊艳,它对于我犹如初次见到了她。黄参谋浩叹他服役十数年了,没有见过黄羊,甚至也未听说过谁看见过,在这连一个苍蝇都碰不上的装甲车坦克演习地,竟出现了黄羊,这说给谁谁都不会信的。他说:或许你是神奇人,你来了瑞兽才出来。我兴奋异常,这倒不是因为他恭维我,而是我想起了她,今日如此吉祥,是上苍在暗示我在西路上能碰着她了!
回到驻地,我没有先去洗澡,关了门就拿扑克算卦,要证实我的预感。扑克打通得非常快!我挥拳在空中打了一下,就去了小路的房子,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床上,我说:咱们吃宵夜去!庆仁看着我,说:真是稀罕———是她来了消息了吗?我那时表现得极有控制,知道高兴过早往往事与愿违,沉住气是非常重要的,另外,同在天涯路上,我如果太张扬,他们会嫉妒我的。我说:别的你不管,你要去就去,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们在酒泉街上吃泡炒。饭馆很小,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主动地去占座位,站在一对快吃完的男女身后。这一对男女面对面地坐着,而女的脚却从桌子下伸过来放在男的膝盖上,男的将一块带骨头的肉咬了一口,递给了女的,女的手没有接,脑袋凑近去,嘴撅得老长地咬了一口。然后在一个盘里吃粉条,粉条太长,吃着吃着两人同吃了一根,一头在男的口里,一头在女的口里。我把头仰起来看前边的玻璃门里的厨房,六个厨师手里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