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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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安-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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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吃了一根,一头在男的口里,一头在女的口里。我把头仰起来看前边的玻璃门里的厨房,六个厨师手里拿着面团,一齐扯着面片往一口滚沸的大锅里丢。骚情,我想,就那个满是雀斑的脸也值得在公众场合这么肆无忌惮吗?如果她在这里出现,这女子,这条街,这座城怕都没颜色了!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4)
就在这个夜里,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我提出下一站往敦煌。大家都觉得吃惊,我又说往敦煌。按原定计划,我们直接去乌鲁木齐,然后从乌鲁木齐再到吐鲁番、哈密和敦煌,如果改变行程,就得通知乌鲁木齐的接待人员,又要联系敦煌的接待,而现在已是晚上,那又怎么联系呢?大家对我极有意见,但我固执己见,最后是乞求大家,说不必联系了,去敦煌的吃住由我负责,没人接待就住街头小店,费用我掏。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了协议:可以去敦煌,但上午必须去参观酒泉的魏晋画像砖博物馆。
  魏晋画像砖博物馆其实是一个大的墓穴,展出的是酒泉地区挖掘的一大批有画像的墓砖。说老实话,我是没心情来看的,准备着到博物馆门口了我就坐在茶摊上喝茶,等着他们就是了。可老郑拉我进去转了一圈,我竟在那里逗留了足足两个小时。一进入墓道,画砖就整齐排列着,而且一个砖一个内容,仿佛进入了一座色彩纷呈的艺术宫殿,令我们惊愕,眩惑,叹为观止。庆仁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嘴唇颤动着,脑门沁出一层细汗。小路说:大画家,你要哭就哭出声来,别憋着个什么病儿吓我们,我们要走的路还远哩!庆仁默不作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他终于招手让小路到他跟前来,他一板一眼像讲课一样地说,我告诉你小子吧,中国传统人物画,描绘的多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或佛道鬼神,这些砖画全以魏晋社会的现实为题材的,使当时的犁地、秋收、打场、采桑、养殖以及生产工具,劳动组合,人们的服装、发型、房舍、井饮表现得一览无余。魏晋的时代,佛教是盛行的,却也正值中国的北方军阀混战,人民流离失所,纷纷背井离乡逃往河西走廊来避难,正是饱受了战争之苦的民众,给佛教的蔓延滋生了温床,而墓葬、死人、灵魂等方面很容易和宗教迷信联在一起。可这里的砖画,几乎找不到一块带有宗教色彩和迷信观念的影子,你明白是什么原因吗?小路说,不明白。小路真的是不明白,再请教庆仁,庆仁却不愿再说,他又问我,我才不去探求那些形而上的问题,我兴趣的是这批画粗笔大墨,随意挥洒,尤其是无数的马的形象。在西安,我临摹的是“ 昭陵六骏”石刻,是唐三彩马,在武威,我临摹的是木刻和陶烧的凉州大马,以及单足踩燕的铜飞马,而现在面对的则是马阵,十数匹数十匹的,各是各的形态,各是各的神情,剽悍,驯良,勇猛,忠实,漂亮,表现得淋漓尽致!我站在那幅《出行图》前,看并排的五匹马,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而马头画成四个,马尾画成五个,感叹着其手法的奇妙,立即就想到她了。可怜的小路没有答复,哀叹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又不会绘画,说:求知识难呀!却又站在一旁批评我现场临摹得不好,把马的屁股画成了人臀,把鬃画成了人发。我说是的,我画的是我心中的马,却想,马是有她的影子,她或许就是汉时的马,一路奔跑到了现在。
  敦煌终于到了,车在大街上兜了几个圈子寻找着住宿的地方,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下夜三点了。我借口去厕所,给她拨了电话,她的手机是关着的,怏怏地从厕所出来,老郑在和小路他们商量着明日的活动,小路就给他在敦煌的朋友挂电话。这些朋友竟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大声叫喊着去街上吃宵夜。“ 老街上有夜市,彻夜不关门的,你去瞧瞧那卖烤肉的西施,真的是维吾尔族的西施!”我却不愿去,屁股疼,痔疮并没有好,加上一路颠簸,感觉老要有大便,我说我得用热水洗洗,要么明天就趴下不能动了。
  他们一走,我掏出硬币在床上掷,默想掷三次,若两次是有图案的一面,我就再为她打一次电话,若两次是字的一面,电话就不打了。硬币掷下去,两次是图案,我再一次拨她的电话,而她的手机仍在关着。这鬼地方,预测不灵的。站在窗前却又想,这种预测是汉人的把戏,不一定适应别的民族的,在这里应该看天上的星座吧。可我是狗看星星一片光明,连北斗星都没寻着。
  楼下却清楚着街道,左边的一条巷子,巷口有一根电杆,电杆上并没有电线,或许要拆除而还未拆除吧,有人东倒西歪地走出来,在电杆上看贴着的广告纸片儿。这是个喝醉了酒的人,抬起脚狠劲地踢电线杆,踢不动,又过去将脚往巷墙上踢,一下,又一下,努力地要把肮脏的脚印踩到墙的高处。然后又过来踢一个白天里摆货摊的帆布棚柱,棚上的帆布卧着一只猫,赶忙跳下跑了。右手的那座楼前,有两辆自行车相对骑过去,空空落落的大街上,竟撞上了,同时倒地,同时站起来开始叫骂,声音并不清晰,但口音是汉人。站在大楼旁的一个人,原本在行走,在两辆车子相撞后就站住一直看着,两个人吵得没完没了也觉得无聊了,就向那人诉说而求主持个公道,结果这一个说我是怎么怎么样,他又怎么怎么样,那一个也说我是怎么怎么样,他又怎么怎么样,说毕了,那人倒生了气:“ 我一直在这里看着的,这是打的事情么,你们吵什么?!”我笑了一下,关上了窗,回坐在床上,一只猫不知在什么地方如怨如诉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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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5)
莫高窟永远是行走在沙漠中的人的一个梦吧。据说当年一个和尚经过这里,又饥又渴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俯身趴下去,将脸面贴在地上,以免死后被太阳晒裂了脸而死相难看,但他突然听见了仙乐,抬头看去,对面的沙崖上霞光灿烂,于是他来了精神,又往前走,走到了一个镇上。他活下来了,感念是佛救了他的命,便来沙崖上凿窟念佛。从那以后,来这里修行的人越来越多,佛窟也越凿越多,成了一块圣地,凡是来西部的人没有不来朝拜的。现在,我来到敦煌,原本是为了一种解脱而来的,万般的烦恼未能一推了之,生命中的尘埃却愈积愈厚了。昨天的夜晚,又是未眠,早起又不能明说去找她,只有随着同伴到莫高窟看壁画。数年前,为了考察中国的舞蹈,我是特意来过一趟的,记住了开凿在砾岩上的那一片石窟里的三千多彩塑和五万平方米的壁画的,甚至知道着二百七十五窟里的高脚弥勒菩萨,四十五窟的西龛佛坛彩塑一铺,一百九十四窟的立式菩萨,二百五十九窟的微笑的菩萨,四十五窟的胁待菩萨,三百二十八窟的游戏座菩萨,二百零五窟的断臂菩萨,一百五十八窟的涅槃像,二十五窟的乐舞图,二百二十窟的胡旋舞伎,三百二十窟的华盖四飞天,四十四窟的持琵琶飞天。去莫高窟的路上,我对庆仁说:我想起一首诗了。庆仁问什么诗?我说诗是我的一个文学朋友在青春期时写的:“ 我需要有一杆枪,挨家挨户搜查,寻找出我的老婆!”庆仁说:她到敦煌啦?我说是的,她在敦煌,但我不知在敦煌的什么地方?庆仁说:你这老同志让我感动。我一下子脸红起来。我这么疯狂地寻她,实在与我的年纪不符了,我说:我是有些荒唐。庆仁却说爱是没有年纪限制的,我们也羡慕在西路上有爱的折磨,但来西路却并不是为了这种折磨来的,现在什么都先不去想,好好看莫高窟壁画吧。于是,我打消了坐在茶水亭里等候他们去参观的念头,特意去三百二十三窟观看《张骞出使西域图》,然后就久久立在藏经洞,凝视那个相貌丑陋、行为猥琐的道士王园箓像。光绪二十六年农历五月二十五日,当王园箓在十六窟清理甬道积沙时忽然发现“ 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这就是惊世骇俗的藏经洞的发现过程。藏经洞的宝物藏了多少年,等待的就是五月二十五日,那么,世上的万事万物也就是这样吗?她与我认识的那天,算得上是藏着三百三十多年,而现在她又藏起来了吗?!
  庆仁将她人在敦煌的消息告诉了小路、宗林他们,我们从莫高窟回来便四处寻找,似乎哪里都有着她的气息,但就是没有她的人。宗林开始怀疑消息的真伪,认定了是她在诓我,就嘲笑有恋情的人都是聋子、瞎子,脑子里有二两猪的脑子,推搡着我去放松放松吧,或者去洗个澡,或者去让人按摩。小路的朋友则提议去歌舞厅: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害相思而受这么大的累,小姐有的是,要汉人的有汉人,要少数民族的有少数民族,既便宜又放得开,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我不搭理他们,但我并没有说他们什么,我只说要去你们去吧,让我在这儿坐坐。
  我坐在街边的一个花台边上,目光呆滞地观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这条街似乎是条老街,门面破旧,摆满了小商品,顾客并不甚多,一棵弯脖子树下,四个男人先是坐在那里喝酒,啤酒瓶子在小桌下已经堆了一堆,接着就开始玩扑克。可能玩的是“ 红桃四”吧,每玩一次,就结算输赢,钱币都放在桌面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坐在花台上,能看见北边那位差不多都是在赢,把百元的票子高高拿起对着空中耀,一边说:这是不是假钞?一边眉眼飞动,对着围观的人说: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这屎真的难吃,钱却好挣么。围观的人中有三人站了好久了,突然间同时从腰里取出三副手铐,就“ 当”地丢在扑克上,温和地说:玩得好,真的玩得好,自个儿把自己铐上,去所里一趟吧。玩牌的人都傻了眼,说:我们只是玩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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