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麟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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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麟这家伙-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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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早已看不见了,依然伫立站台的妈妈突然想起,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杨锦麟刚刚满十五岁。
  “ 这往下你必须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不管怎样的。因为,除此之外这世界上没有你赖以存活之路,为此你自己一定要理解真正的顽强是怎么回事。”十五岁生日到来的时候,杨锦麟离开家,去远方陌生的乡村,在那里求生。
  舒婷,著名诗人,余光中诗里称赞的“ 厦门的女儿”,恰巧比杨锦麟早一年升读厦门一中。同样因父亲问题受到牵连(在1957年国内那场著名的运动中,被打成右派),她在1969年那个九月,往闽西插队落户,经历过知青生活的所有苦难悲愤。这位不仅早期后来也是厦门文坛的中坚,她以诗歌崛起,用现代诗歌语言“ 为被牺牲的整整一代人作证”,抒发胸臆。
  

广阔天地,“连小有作为都谈不上”(2)
回忆插队生活,舒婷曾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描述道:“ 我凝视远山的轮廓,心想,十二月革命党人走向流放地时一定不会哭的。我要在那里上完高尔基的‘大学’。”当然,这位杨锦麟的同龄兼同乡,差点还成为中学校友的诗人,最后结论是“ 生活不断教训我的天真”。
    三、最深刻的印象:一次次地挫败
  随后八年的战天斗地,在那个地方,已没有多少人记得杨锦麟,而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杨锦麟亲身体会着。
  杨锦麟接受再教育的地方不是宝塔山下、延河岸边这一类的革命圣地。厦门老三届上山下乡,主要集中在闽西老区的上杭、永定、武平三县。“ 当时的古田是闽西最贫困的一个地方。闽西一共有八个县,当年伟大领袖毛主席闹革命,踏遍了闽西七个县,就是古田没有留下足迹。”在这块伟大领袖惟一没有踏足的贫瘠的乡土,杨锦麟一呆竟是八个年头。
  八年间,杨锦麟担水砍柴、插秧种地、烧瓦熏炭、养羊放牛……那块土地上一切的活,他都干过,无一例外。凭着勉强混了三年的所谓初中,杨锦麟还当过农村小学的代课教师……这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烟涛渺茫的人生背景,难以褪却。
  八年农村生活,完全陌生的自然环境,信息渠道闭塞,彼此间隔膜戒备的人际往来,加之精神重负、体力透支,这一切恰恰都发生在一个年轻人思想、身体同样需要滋养、长成的年代。八年光阴荏苒,杨锦麟那一代人陷入了极度贫困,极度饥饿,无论是精神抑或物质。
  初来乍到,杨锦麟先是在武平象洞联防大队司前生产队,尔后又辗转联防大队的径子耕山队,象洞林场。不停地变动,个中缘由,仍然是受“ 反动家庭”的连坐。这种循环往复的情势一直持续,直到他到1977年病退回城。
  当年,一场全国性的涉及并影响一代人,轰轰烈烈的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及其所造成的苦难生活,曾被一些备受推崇的知青文学,描述成道德自救而被放大、讴歌。从一片神奇土地上升腾出“ 悲壮的青春”,积蓄为一代人的巨大精神财富——所谓苦难是圣者必须的经历。同样地,对“ 那过去了的,都将变成亲切的怀恋”,批评者认为,那些充满浅薄诗意的粉饰,由于缺乏历史层面上的担当,忘记了自省与批判,其实不过是一种虚假的理想主义光辉被透射在失败的历史上。
  一直以来,杨锦麟以他执拗的诚实拒绝趋奉,这所谓“ 大有作为”的八年,在他,无疑是一串恶梦的连缀。
  为母校追寻感怀之前,多年来,作为“ 老三届”知青其中的一分子,杨锦麟曾不止一次地获邀为知青集体回忆之类的出版物撰文增色,被他一概婉拒。“ 不是十分喜欢回忆往事”乃理由之一,尤其对那段过往。他困惑于自己同龄伙伴的大多数,“ 似乎总是愿意告诉人们当年最美好的一面”,而忽略“ 精神和灵魂深处感到惊吓颤栗的那一面”,这到底是一种“ 善意的回避,还是刻意的遗忘”,对此,杨锦麟至今仍不得其解。
  《未能感悟惟有感怀——追寻逝去的双十岁月》,令杨锦麟徘徊再三,费尽踌躇。为了忘却的纪念,深刻的自省,恰恰成为杨锦麟知青生活难得的一段记述和感怀。
  八年知青岁月,杨锦麟反思,给他记忆最多的居然只有苦难,只有挫败。他曾经千方百计地试图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而打击依然一个接着一个。
  下乡八年,杨锦麟换了记不清的地方。良种场,家里有点权势、有后门的人争破了头。杨锦麟靠着竭力表现,好不容易争取到,没几天还是让位;偶然的机会,杨锦麟当上了小学代课老师,却被揭发“ 黑五类”的家事,立即又被赶出学校……
  还有一次,知青点分到一个中专名额,杨锦麟已经被提名,为保险起见,他赶了八十里路,去县里求人,结果还是被调包顶替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对方苦大仇深,可知青队都传开了,对方送给公社一部翻斗车,当时绝对的紧俏货。
  …………
  类似事情从没有间断过。
  “ 三次招工、三次招生都没戏,那时做人还会有成功感吗?何来亲切的回忆,纯粹扯淡!”
  “ 你可以想象,一个要进步、赎罪的人,为了争取入团,他要不停地像祥林嫂一样讲述自己家庭的不是。当时冲动起来,真想把对方给杀了。”时光无情地流逝,往事其实从未销声匿迹,回忆起来每每令杨锦麟愤恨难平。
    四、难得的片刻欢娱
  改天换地的豪迈,在现实面前很快变成沧海一粟的孤寂。
  饥饿、超强劳作,发生在每一个知青点。在乡村里,知青们为了生存,悲剧不断发生,挨不住饥饿,去偷能偷到的一切,冲突、集体械斗,互相残杀绝非耸人听闻的虚构故事。有一次,杨锦麟到公社墟场卖甘蔗,发现小孩偷甘蔗,他大声喝止,可那些孩子非但不理,还高喊叫骂着“ 黑五类”,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几乎变成了杨锦麟的批斗会。下意识地一种冲动,如果不是在场另一位同学死死抓住不放,杨锦麟当时就想抓起一把镰刀劈过去,“ 那是一种疯狂,也是一种反抗。”
  激愤和不安,是当时知青心中的两种情绪。公开站出来抵抗是不可想象的,消极、抵触都只能沉默于内心,最多发生在私下范围中。
  

广阔天地,“连小有作为都谈不上”(3)
还有一件小事,杨锦麟至今印象深刻,提起来不免动容。
  从代课老师的讲台被赶回农场,杨锦麟的接受再教育变成了劳动改造。一天,他挑着大粪经过学校操场,孩子们发现后,一个个从教室里跑出来,把小杨老师团团围住,哭喊着要小杨老师回来教书,一出张艺谋电影《一个都不能少》的现实版——不同年龄却同处一间教室的孩子,恳求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小杨老师留下来。当着孩子们的面,杨锦麟流泪了。“ 那次,大粪特别臭,我印象非常非常深。”每每提及此事,他总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这样才能彻底摆脱大粪的其臭无比。
  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杨锦麟时常会定格在那个特殊场面,想来心下定是一片悲凉。
  应该说,当年所谓的初中毕业生杨锦麟的学识非常有限,但他的“ 诲人不倦”却滋养了和那块土地一样贫瘠的孩子们。
  代课小学老师的时间不长,但小杨老师的到来,让乡村的孩子们觉得世界变大了许多。实际上,小杨老师的年龄比学生大不了多少,可老师毕竟是老师,含糊不得。看上去,杨老师很“ 外气(洋气)”,教起课来却很有趣,再难的课文,老师一讲立刻变得好懂又好玩。今天人们津津乐道的赏识教育,那时的小杨老师每天用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杨锦麟第一次了解什么叫“ 复式教学”,他代的就是四年级、五年级合一的班级,半节课教的是四年级,半节课教的是五年级,一边布置课堂作业,另一边背诵课文,不亦乐乎。
  仅仅是“ 代课”身份,杨锦麟的语文课居然短时间内名声在外,当地公社还曾组织过其他学校的语文教师,专门听他示范作文课。“ 可见,当时自己还是很努力的。”杨锦麟追忆往事,这是少有的宽慰之一。幸福的光阴总是很短暂的,杨锦麟的代课教师生涯,因为自己被列入“ 可再教育好的子女”行列,不久就结束了。命途多舛,对杨锦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初到知青队,杨锦麟属积极分子,在大队小学代课,还是“ 一打三反贫宣队”成员,白天协助割“ 资本主义尾巴”,他记得很清楚,三只鸭子属于社会主义范畴,三只鸭子以上,就是“ 资本主义尾巴”,大队书记白天带人下田下地割“ 资本主义尾巴”,晚上被抓来的“ 资本主义尾巴”,统统被宰了,煮了,打了牙祭。“ 林彪事件”发生后,他是大队知青唯一一位听取中央文件传达的人。傍晚,杨锦麟回到农友的保管仓库时,一屋子满满都是大队男知青。一伙人聚在仓库里,等着杨锦麟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急于想知道。还有知青扬言,如果杨锦麟不照实说来,就把他灭了。
  杨锦麟终于回来了。按照上级规定,杨锦麟没有传达的义务,也不敢乱说。于是,所有在场的知青发誓,谁要把杨锦麟今天说的事捅出去,先收拾掉他。事情到了这步,杨锦麟不说看来是不可能了,毕竟事关重大,怎么说才好。所幸杨锦麟记忆力超强,几乎倒背如流。但在当时,杨锦麟的口才表演纯属于泄密。
  一般记载,“ 林彪事件”是从1971年10月中旬以后,由党内逐步向党外传开的。“ 文革”中对接班人林彪高频度的宣传,使很多人听闻“ 林彪事件”的机密,目瞪口呆,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据说,当时还有个别人一时回不过神来,出现了反应性精神病。更多人们包括孩子却因此牢记了一个外国地名:温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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