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像是莫雨生来的债,小时候要照顾他,为他忙碌奔波找吃的,长大分隔两地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而今居然还能在这般田地下,首先不是担心自己,责怪对方,却是唯恐他是否遭遇重大变故。
莫雨问过穆玄英无数遍,怎奈他就是守口如瓶,半点因由不曾吐露。渐渐的,莫雨便烦躁起来。
莫雨是天生的强者,骨子里带出来的傲气,就是常人也忍不了被人如此对待,而况是他。如果穆玄英不是穆玄英,莫雨绝对可以与他拼个鱼死网破,而非等到那日,再无转圜余地。
正是那日发生的事情,真正令莫雨忍无可忍,而后,积蓄已久的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莫雨送出去的短刃最后插在了穆玄英后背。
“莫雨哥哥。”穆玄英嗫喏着,“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
“穆玄英!”莫雨显然痛恨这个话题,语调里暗藏危机。
可穆玄英就从来没怕过他。“那天是我喝醉了,没分清现实。对不起,其实我……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莫雨哥哥。”他声音渐渐降低,微微偏着头,像是迷惘但却认真得让人想信服。
从未想害他,莫雨在心底冷笑:“还真敢说,你是笃信我不会杀了你?”
穆玄英摇了摇头,不以为忤,反而微笑道:“也罢,左右都是我的错,莫雨哥哥别气了,吃饭吧好吗?”
“你别再叫我哥哥。你也不觉得恶心。”
“莫雨哥哥。”穆玄英努力忽视掉坐在对面的莫雨眼中遍布的恶感,坚持道,“我给你布菜。”
事到如今,莫雨算是肯定了,穆玄英真没打算跟他解释一二,更没想过有放了他的一天。除非王遗风找到这里来,又或者,他杀了他。莫雨执起筷子,看也不看递到他眼前的碗,尽管里面装满了他平素最喜欢吃的菜。
被莫雨连番冷待,是穆玄英意料之中的,自从那晚之后,莫雨盛怒下捅了他一刀,就注定这盘棋将会成为一个死局。
穆玄英亦知是自己理亏,没有任何不满。他拿过另外的汤碗,一勺一勺把它用乌鸡汤填满。他低头认认真真的舀汤,以至于根本没看见,莫雨脸上古怪且复杂的表情。
“原来并没有听见么。”莫雨低喃。
“莫雨哥哥,你说什么?”穆玄英抬起头来,轻声询问。
但却没能得到莫雨的回答。莫雨眼看着穆玄英手中的瓷碗就要被盛满,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索性弃了手中的筷子,按着自己的心口,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莫雨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时至今日走到这一步,苦心孤诣为穆玄英投毒欲撞个玉石俱焚,到头来,真要用到他身上,怎么还会有心疼不舍?可笑。
“莫雨哥哥。”穆玄英担忧的声音响起,他见莫雨单手按着胸膛,自然以为他有哪里不适,便关心道,“你脸色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不然先喝点汤吧。这汤熬得细致,莫雨哥哥这几日睡不好,我便特意叮嘱他们做来给莫雨哥哥喝,养养身体。”
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鸡汤端到莫雨面前,袅袅烟雾中,对面那人的眉目仍旧清晰可见。
如果这人不是在这般情况下对他嘘寒问暖,如果这人没有折他羽翼囚他自由,如果那晚的事情只是虚幻。莫雨闭了闭眼睛,无力感划过四肢百骸,怎么就偏生是他,做了这些让人恨入骨髓的事?
世上的如果没有那么多,所以,当见穆玄英不变的关怀,处处细致入微的照料,莫雨深觉烦闷。
他下了药,想要穆玄英的命,冥冥中又拐了个弯,现下下了药的东西摆到了面前。真像是天意使然。莫雨无言以对。他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里,凉薄的色彩覆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莫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做。
“莫雨哥哥。”穆玄英道,“汤里掺加许多补品,你这些天脸色不大好,喝些来养养身体,若还不能好起来,改日我就请个大夫……”
却不待这一句话说完,莫雨便伸手夺过汤碗,一饮而尽。“很烦,穆玄英,别在我面前啰嗦。”说罢别开头,像是再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穆玄英闭了嘴。记得昔日哪怕有再多的话,即使通篇不着调没有主题,莫雨也能笑着听完。只是……穆玄英摇了摇头,甩开多余的想法。
屋内的沉默并未完全蔓延开来,穆玄英缓一缓神,又开始絮絮叨叨,说外面的形势,讲生活琐事,或纯粹的出言关心莫雨近况。
“昆仑雪下得真大,银白一片,有时候一个晃神真怕会迷了路。我前些天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呢。好在没让人瞧见,可真丢脸。”
“说起来莫雨哥哥最近是不是睡不好?看起来精神不佳。你在这里住,若缺了什么,只管跟外面的守卫或者跟我说都行。你要什么,我都会拿给你。”
“平日里小雨你想吃什么大可直说,凡你想吃的,想要的,再远我也能去取。”
“莫雨哥哥……”穆玄英忽而叹道,“我其实,真的只是想保护你呢。”
任穆玄英前面说得天花乱坠,字里行间饱含对莫雨的关心,莫雨全当听不见。只这最后一句话,听进耳里,忍不住便冷笑连连。
这一举动穆玄英自知代表什么。没有关系,他的莫雨哥哥不清楚其中良苦用心,他自己明白就好。
相对而坐的两人,一时间互相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想当然,那些混杂在眼里的疯癫痴狂,和另一人面色不正常的灰败,尽未被得知。
穆玄英话说得多了,难免口干舌燥。汤勺在汤水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本是滋养身体的补汤缓缓凑近唇边。莫雨闭眼,心烦意乱。
“哐当。”
破碎的瓷片贴脸颊擦过,当场溅起一小窜血珠,穆玄英捏在手中正欲喝下的汤碗应声而碎,汤汤水水合着血珠撒了一地。“这是……什么意思?”穆玄英不解。如果想要他的命,莫雨掷出的东西不是应该直取咽喉吗?
“你胆子倒大,还敢跟一个随时想要你命的人一起吃饭。穆玄英,是你太过自信我不会恨你,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不敢毁了你?换做是我,就绝不会跟我的阶下囚面对面用饭。也不怕里面有毒。”
“阶下囚?”穆玄英摇头,“莫雨哥哥怎么会是阶下囚。毒?”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穆玄英霍的转头死死盯着桌子正中央,如果没记错,最先喝下汤的是莫雨,还是他亲手端给莫雨。穆玄英勉强道:“小雨永远是毛毛的哥哥,既是哥哥就不会是什么阶下囚,我又如何会害怕所谓的毒?”
“从小时候起就喜欢自欺欺人。怎么就学不乖呢?”莫雨嗤笑道。在穆玄英踉跄站起,险些踢翻餐桌时,又不咸不淡的补充,“蜀中唐门秘制毒药,沁入骨髓,无药可解。”
穆玄英跌坐在地,不敢置信:“你原是想毒死我?”
“是。”莫雨冷声且坚定的回答了他。然而可笑的是,在看见穆玄英将要咽下毒药的那一刻,身体本能反应竟比脑中思想更加快的阻止了他。怎会到了如斯境地,还对这个人下不了手呢?
“我做下许多不可饶恕的事,你想我死……你想我死,那你为什么不毒死我?哈,为什么不直接毒死我!”穆玄英的脸被痛苦生生扭曲,眼神空洞虚无,他质问道,“为什么要喝?”
“不是你给我的吗?”
在原本的设想里。穆玄英若真死了,莫雨也没想过能多活几天,他一身内力散尽,再去哪里都是险地,任何地方也有可能是埋骨之处。画地为牢被恶人谷保护起来非莫雨所愿,何况除开王遗风哪一个恶人真心想他活?不能自在逍遥,与死何异?
不想那碗汤最先喝的人竟是他,更不想,他根本就对穆玄英下不去手。
一切皆没能绕过命运的安排。
命劫成结,结不能解。
莫雨低头,坐在地上的人仿佛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不再说话,双手抱膝,直愣愣望着虚无缥缈的地方,像是什么也没法看什么也没法想,宛如雕塑,更似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穆玄英,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解释什么呢?”穆玄英眸中的光几乎覆灭,形如死水,“莫雨哥哥,你说所谓的命中注定,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是那个人自己作的呢?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你要想听说个故事吧。”
命劫的起端,因由,穆玄英所走过的第一命、第二命、第三命,到如今一一呈现在莫雨面前。那些意想中的美好,结局却不堪的苦果,如何如何的折磨着穆玄英。
“弟弟大概是疯了吧。”穆玄英说。他用弟弟代指自己,哥哥代指莫雨,“要怎么才能护好他的哥哥呢,不让他一次次走在自己前面?哥哥要怎么样才能不那么拼命?历经三次惨败,这第四次弟弟已经输不起了啊!要不把哥哥困住吧。不能留着他的内力,不然哥哥肯定会逃的。可若散尽了,以后又怎么能自保?所以不如用药物控制内力好了,其实有得解的,但是不能让哥哥知道,不然他总有办法解开。就骗骗哥哥说不能解好了”
莫雨:“……”
穆玄英拍拍身上的尘灰,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说完这个故事。
在困住莫雨的第三个月夜里,荒唐的事发生了。其实并非如莫雨所想,是要趁他内力尽失时有意折辱与他。确实只是穆玄英喝醉了,未能分清今夕何夕,脑子里印的仍是从前的毛毛和莫雨。
从前的毛毛莫雨,两情相悦,鱼水之欢情意浓时自然而然便有。但在那时莫雨的眼中,自是罪不可恕。可即便如此,即使是如此,莫雨怒极攻心,捅入穆玄英体内的匕首,仍插歪了地方。
“哥哥杀过那么多人,招招致命,怎么偏偏对弟弟下手时,只留重伤而不致死?”后来的事情便也没什么可说了,莫雨也都知晓。穆玄英说着早便入了神,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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