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我又一同散步去看那套沙发。我没敢进去,站在店外
等,请父母进去看。没想到,父母很快的也出来了。
“怎么?”我说。
“他们店里正在讲三毛三毛的,我们不敢偷听,赶快出来。”
我们三个人,好老实的,就一路逃回家了。
不行,我还是想那套沙发。
厚著脸皮又去了,来接待我的还是那个美丽脱俗的女孩,我发现,她居然是那
儿的老板娘。
这一回,没有跑,跟到店的里面,坐下来,一同喝起茶来。
另外一个开著门的办公室里,放著绘图桌,一个好英俊的青年有些著涩的走出
来跟我打招呼,我发觉,原来他是老板。
说著说著,我指著墙上一张油画,说那张好,这个老板跳了起来,孩子似的叫
∶“是我画的!”
一问之下,文化大学美术系的毕业生━━邹仁定。我的。⒉⒐⒈。闹学记学弟
嘛!
这种关系,一讲就亲多了。“文化人”向心力很重,再说,又是个美术系的,
我喜欢画画的人。
“怎么样?学弟,去看我的新家吗?”
他说盯,他的太太毓秀也想去,把店交给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走就由小巷子里
走到了我的家。
“以前,这个家是四个人住的,现在我想把它改成一两个人用的,功能不同,
房间就拆,你说呢?”我问学弟。
“你要怎么做?”他问。
“你敢不敢替我做?如果我的要求跟一般人不同?”我盯著这个稚气未脱的学
弟,知道他同时在做室内设计的。
“这个房子本身的塑造性就高。以前住的人必然不俗,很可能是艺术家。”学
弟说。
“就是。”我说。
那时,我立即想到寿美,她除了教书,替人画插画之外,一向兼做著室内设计
。当初爱上了她的屋子,不是她一手弄成的作品吗?
可是,我不敢扰她。如果要求寿美将她自己的家、自己孩子的卧室连墙打掉,
在心理上,她必然会痛。如果我要将她心爱的磁砖打掉,钉上木板,她可能打不下
手如果我说,屋顶小楼向著后院的那面窗要封掉,她可能习惯性的不能呼吸。不
能找她,只为了联想到她对这幢房子的深情。请她做,太残忍了。
“我要,这幢房子的墙,除了两三面全白之外,其他全部钉上最不修饰、没有
经过处理的杉木板,也就是说,要一幢。⒊⒐⒈。闹学记小木屋。不要怕这种处理
,放胆的去做。”
“想一想。”学弟说。我猜,他的脑筋里立即有了画面。
“想要孩子的这一间,连墙打掉,成为客厅曲折的另一个角落,将地板做高,
上面放大的座垫、小的靠垫,成为楼下再一个谈天的地方。”
“我看见了。”
“我要,每一个房间都有书架,走到哪里手边都有书籍。”
“可以,除了楼上。”
“楼上大小七个窗,我们封上两个,做书架。”
“好。”
“所有的家具,除了一套沙发之外,全部木工做,包括床和饭桌,也用杉木去
做。不处理过的那种,粗犷的,乡土的,可是不能刺手。”
学弟喘了一口气,说∶“你不后悔哦!没有人叫我这么做过,那种木头,太粗
了。”
“不悔。”我笑著说。
“那么我回去画图样,给你看?”
“好。不要担心,我们一起来。”
天气开始慢慢的热起来,我的新家也开始大兴土木,为了屋顶花园的那些花,
常常跑去浇水。碰见了木工师傅,他们一脸的茫然和惧怕。学弟说,师傅讲,从来
没有做过这样的木工,很不自在,他们只想拚命做细活。
“把钉痕打出来,就是这样,钉子就打在木板上,不要怕人看见钉子,要勇敢
。”
。⒋⒐⒈。闹学记我拍拍师傅的肩,鼓励他。
“小姐不要后悔哦!”
“不会。放胆去做,假想,你在钉一幢森林里的小木屋,想,窗坍都是杉木。
你呼吸,窗坍全是木头的香味。”
师傅笑了,一个先笑,另外两个也笑了起来。“怪人小姐呢。”一个悄悄的说
,用闽南语,我听见了。
天好热,我诚诚恳恳的对师傅说∶“楼下就有间杂货店,请你们渴了就下去拿
冰汽水喝,那位张太太人很好,她答应我每天晚上才结一次帐。不要客气,做工辛
苦,一定要去拿水喝,不然我要难过的,好吗?好吗?让我请你们。”师傅们很久
很久才肯点头,他们,很木讷的那种善良人。
我喜欢木匠,耶稣基督在尘世上的父亲不就是个木匠吗?
当,学弟将我的冷气用一个活动木板包起来,在出气口打上了木头的格子架时
,我知道,我们的默契越来越深,而他的太太,毓秀,正忙著我的沙发。我全然的
将那份“信”,完全交托给这一对夫妇。而我,也不闲著,迪化街的布行里,一次
又一次的去找花布,要最乡土的。
“那种,你们老祖母时代留下来的大花棉布,越土的越好。不,这太新了,我
要更老的花色。”
最后,就在八德路的一家布行里,跌在桌子底下翻,翻出了的确是他们最老最
不卖,也不存希望再卖的乡土棉布。
“小姐要这种布做什么?都不流行了。”
我快乐的向店员女孩挤一下眼睛,说,“是个秘密,不能说的。”
这一块又一块花色不同的棉布,跑到毓秀的手中去,一。⒌⒐⒈。闹学记次又
一次。窗帘,除了百叶之外,就用米色粗胚布。毓秀要下水才肯做,我怕她累,不
肯,结果是仁定,在深夜里,替我把布放在澡缸里浸水,夫妇两个三更半夜的,把
个阳台晒成了林怀民的舞台一样。
我看见了,当一个人,信任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个被信任的,受到了多大的
鼓励。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人都如此反应,而我的学弟,他就是这样。
灯,是家里的灵魂,对于一个夜生活者来说,它绝对是的。什么心情,什么样
的灯光,要求学弟在每一盏灯的开关处,一定加上调光器。
客厅顶灯,用了一把锯掉了柄的美浓雨伞,撑开来,倒挂著。请伞铺少上一道
桐油,光线透得出来。客厅大,用中伞。卧室,另一把美浓纸伞灯,极大的,小房
间反过来用大伞,我,就睡在它下面。
妈妈来看,吓了一跳,觉得太美了,又有些不放心。
“伞,散,同音,不好吧?”
“不,你看,伞字下面都是小人躲著,百子千孙的。再说,我一个人睡,跟谁
去散呢?喂,妈妈,你要不要我百子千孙呢?”
“乱讲!乱讲!出去不要乱讲,什么生小孩子什么的━━”我笑倒在妈妈的肩
上。我吓她∶“万一我有了小孩呢?”
“神经病!”“万一去了一趟欧洲回来有了个小孩呢?”我再整她。
。⒍⒐⒈。闹学记妈妈平静的说∶“我一样欢迎你回来。”
“好,你放心,不会有。”我大喊。
这一回,妈妈在伞灯下擦起眼睛来了。
这个家,一共装了二十盏灯,全不同,可是全配得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
楼上楼下的。
植物在夜间也得打灯,跑去电器行,请我的朋友电工替我做了好多盏小灯。那
时候,寿美,最爱植物的,也送来了一盏夹灯,用来照的,当然又是盆景。可是我
还没有盆景。盆景是生命,等人搬过来的时候一同请进来吧。
我正由台南的一场演讲会上夜归。开车的是林蔚颖,他叫我陈姐姐。车子过了
台中,我知道再往北上就是三义,那个木材之乡。
我怯怯的问著林蔚颖∶“我们,可不可以,在这个晚上,去三义弯一下?只要
十五分钟,你肯不肯呢?”
他肯了,我一直向他说谢谢、谢谢。
店都打烊了,人没睡,透著灯火的店,我们就去打门。也说不出要什么,一看
看到一组二十几张树桩做成的凳子,好好看的。那位客气的老板说∶“明天再上一
次亮光漆,就送出去了。”我赶紧说∶“不要再亮了,就这种光度,拜托分两个给
我好不好?”他肯了,我们立即搬上汽车后座怕他后悔。
“那个大牛车轮,你卖给我好吗?”
“这个不行,太古老了,是我的收藏。”
我不说什么,站著不肯走。
旁边一位小姐,后来知道也是姓赖的,就指著对街说∶“那边有卖好多牛车轮
,我带你们过去,那个人大概睡了啦!。⒎⒐⒈。闹学记让我来叫醒他。”
我就厚著脸皮催著她带路。
在蒙蒙的雾色里,用手电简照来照去━━我又多了两只牛车轮。加上自己早有
的,三个了。他们真好,答应给运到台北来。
那两只随车带来的树根凳子,成了进门处,给客人坐著换鞋的东西,衬极了。
眼看这个家一点一点的成长,成形,我夜间梦著都在微笑。
四十五天以后的一个夜里,仁定、毓秀,交还给我新家的钥匙。木工师傅再巡
一遍就要退了。我拦住两位师傅,不给他们走,拿出一支黑色水笔来,请求他们在
衣柜的门上,给我写下他们的名字,算做一场辛苦工作后的纪念。
师傅们死不肯去签名,推说秃不好看。我说我要的是一份对你们的感激,字好
不好看有什么重要?他们太羞了,一定不肯。不能强人所难,我有些怅然的谢了他
们,道了真心诚意的再见。
家,除了沙发、桌子、椅垫、灯光之外,架上仍是空的。
学弟说∶“这以后,要看你的了。你搬进来,我们再来看。”
要搬家了,真的可以搬了,我在夜晚回家去的时候,才去按了“名人世界”好
几家人的门铃。
“要走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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