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周汝昌再品红楼:红楼别样红-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红楼梦》不过“就是这个”。可见其影响之大,真不可及。
  伤春惜花,残红落尽,而喻之以“葬”,诗里最早谁创铸此词?记不得了。此刻只还记得宋代词人用葬埋一义的例子,一个是周美成(邦彦),一个是吴梦窗(文英)。周曾咏及落花,说是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好像是写风雨摧残了牡丹之美,他用上了“葬”字,但未涉作词作吟之事。及至梦窗,方有一首《风入松》,其前阕云: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轻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这儿的“瘗”正是葬,铭即是词。这似乎是《红楼》葬花的先导之例。若说巧,倒也够巧:你看这儿又有“楼”,又有“梦”。“绿暗红稀”,又遥遥衬出一个“红”字来——那楼为红楼无疑。即当时女儿美人之居处也。
  雪芹受到梦窗词的艺术联想启示吗?
  我曾讲湘云、脂砚、畸笏三名来自梦窗的一首《江南春》——“风响牙,云寒古砚,芳铭犹在棠笏……”只这开拍三句一韵里,就包藏了湘云的“云”,脂砚的“砚”,畸笏的“笏”。你道奇也不奇?这还不算那“芳”,那“棠”,又都与湘云紧切相关。
  南宋词人史达祖有一首《眼儿媚》,写的是想念分离的人。名曰“湘云”,已见我另文所叙。
  梦窗有“剪红情,裁绿意”之句。同时又一名词人姜白石(夔)则有“红乍笑,绿常颦”之词。又云:“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皆可味也。
  诗曰:
  小杜风流溯晚唐,周吴史与一家姜。
  葬花谁是先驱者,花帚首闻咏杜郎[注]。
  [注]
  “埽花帚”,亦见杜牧诗。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葬花词之思
《葬花吟》是《红楼梦》书中打动读者的第一篇诗,所以几乎成了《红楼》的代表。我曾说黛玉的三篇歌行体的力作,即《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后二首是精品力作,而不太受人注目,也少见过细的讨论。《葬花》确如雪芹明言,只是“随口念了几句”,有“散文诗”的意味,缺少精严的章法结构。因此,这实在是即景口占之诗句,甚异于案头涵咏推敲定稿的风格意度。
  此篇开头即暗用《西厢》曲文而运化的,见我在《红楼小讲》中指出的例句。“落絮轻沾扑绣”句很重要,只这句,“絮”、“沾”、“”三“眼目”字都出现了。让我先说说这三“眼”的妙绪文情——
  絮,可别轻看,请记住,前边有个“堪怜咏絮才”(第五回),后文有个“偶填柳絮词”,都是呼应。“沾”,暗点雪芹的真名。此字单单出在“絮”的身边,饶有意味。,总是与黛玉相连——如“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栊空月痕”;“桃花外东风软,桃花内晨妆懒”,俱是要紧眼目。而又与“絮”紧紧相伴,“咏絮”一回,湘云先说“卷起半香雾”,宝琴后说“谁家香雪栊”,这就更为重要了。
  悟知了“”字在黛玉诗中的重要性,也就明白了《在苏本》的“落絮轻沾扑绣”、“中女儿惜春暮”的文本是最正确的(它本是“闺中”),因为这“中”也就是“外桃花内人”的同义与呼应,这属于“顶针续格”,是有意的重复与衔接——后文《秋窗》与《桃花》两篇更发展了这个独擅的音韵体格。
  此诗的警策,在于思绪“推理”,层层递进:一、柳絮榆钱来了,桃李无人过问了。二、桃李明年花可再发,而与花相似的女儿(这句才用“闺中”)却不可“重生”了。三、今奴葬花,人谓我痴,然而异日来葬,“葬花人”者又有谁人?四、归结一连串动人警句:“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至此,宝玉在山坡上听见,不禁“痴倒”——即感情撼动得不能支持了!
  怎么叫做“两不知”?可讲得清楚?似可懂,似又不易懂。也许是说:花之落,人之亡,皆不可问。“不可问”原来用为感叹而又不忍明言其不幸结尾的意思。我想,雪芹或亦此意。
  “花落——人亡”,全书的总纲关目,亦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象征与注脚,前文后事血骨相连,呼吸相通,不是“两回事”。
  全篇用“两不知”作结,结得最好,因为诗句虽完而含意不尽。何以“两不知”?不是简单地说“两者都不知道了”,而是说花之落,人之亡,其结局之不幸都是“不堪问”——即宝玉不忍细说,亦不忍倾听之,那是太令人伤情悲痛了。
  这首诗,似黛玉自诉自伤,其实是代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总主题,大氛围,其感动人的力量,不是无缘无故的。
  

五美何人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一回书文,很是奇特——下半回竟然接的是尤二姐等人迥然殊异的事情了。此亦全书的一大转关,但我很觉别扭,转得太生硬。二姐、三姐这种笔墨,实非雪芹的擅长之处。不想多谈,故仍回到“五美”,补说几句。
  诗人自昔咏古总为切今,雪芹为红楼才媛所安排下的诗篇,更是如此。
  “五美”之中,“切”今而分明不差的是西施喻黛玉自身,“一代红颜逐浪花”,即日后她是自沉于寒塘也。明妃喻探春之“和番”远嫁,亦即无疑。红拂全切湘云明显可见。
  这样,剩下了虞姬与绿珠,可就特别令人费思了,她们都是“殉情”之烈女,并且都为所殉者殒身亡势于政治漩涡之间,非一般“儿女”“闲愁”也——然则,《红楼》一书中,谁又“相当”于她们二人而涉及如此重大的政局事故、人生巨变呢?这岂只是解诗,实实是“红学探佚”的又一关节了。
  在我此刻执笔为文之际想来,大致情况可以初探如下——
  虞姬所切者,元春也。
  元春做妃的君王是谁?依年月节令实际已经考定应是乾隆改元,省亲当是乾隆帝的“旷典”。若这么推,她所殉的当为乾隆了。然而,虞姬所殉,乃是末路的英雄、失败的斗士——这与乾隆何涉?即此可悟:与乾隆作殊死的政争而被打倒的“楚霸王”正是康熙太子之长子,真正的合法“帝孙”弘皙。
  这可就重要极了!
  我以为,元春本是弘皙的身边人,贾府之女元春正是被选入其宫府的一名内府包衣女。宝钗的“待选”实亦属此。
  一个可能是:弘皙败了事,元春自尽以殉。另一可能是未殉之前,她已被乾隆夺入宫中,成为妃嫔之流;及至弘皙起事,她曾策划“反正”归主,不幸都被发觉,遂而自刎(或自尽)而殒命。
  这个探佚推考,似乎合理而能解书中元春的“判词”与“曲文”。
  如今,最难的一个就剩绿珠了,只因石崇是暗比宝玉,在此“前提下”,必然是怡红院中诸女儿在宝玉日后受逼落难时,毅然不被强者夺去,以身命而争,忠于职,殉于情……
  这似乎也合情理,但困难是“五美吟”中明言“石尉”不重此女,随势一齐抛弃——明义之诗也说“青娥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了,哪儿又曾有个“绿珠”可比?
  这可真是问得人哑口无言。
  怡红诸女儿,八十回前已知其结局的:晴雯死,芳官被逼为尼,二人而已。稍后可预知的也只袭人嫁与蒋玉菡,一人。其余均未离开。麝月是终身供奉者,且随湘云同为宝玉旧人之仅存者。这样,重要的应属檀云、碧痕、秋纹、绮霞等三四个——再小的,身份难比绿珠了。而这四人中,有谁是能像绿珠而与宝玉“同归”的呢?
  这个疑问不易答。也因为宝玉并未如石崇之被害,谈不到有“坠楼”之人。
  也许,宝玉是落难而系狱了,此时有一个甘愿同他入狱的,也有“同归”之义。假若如此,她又是谁?
  这问题留给探佚高手,自愧无能为力。
  “碧痕”是通行本之名字,古钞本或作“碧浪”。今必以为怪。她的情节不多,无可推测。
  “秋纹”之名也怪,竟不知何所取义?宝玉秋日即事诗有“苔锁石敛留睡鹤”之句,“纹”在怡红院中此为仅见。难道秋纹能比绿珠——她本来不受王夫人青睐的,后因送荔枝而得赏了衣服,自谓荣光无上。
  五美之中,有四可定,也就不算考论无功了——可是还有一个破绽:西施喻自沉于水的黛玉虽合,而西施乃吴、越之争的关键人物,黛玉早夭,与吴、越何涉?
  只有一个可能:黛玉之死,虽然病、药、悲、谗……多种压力有以致之,而多种原因也竟同样包含了“双悬日月照乾坤”的政治搏斗而遭到了株连,未可知也。
  诗曰:
  五美寻踪四美明,绿珠何属触文惊。
  西施本是工颦女,小字颦颦有异情。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宝钗”的联想
薛姑娘取名“宝钗”,艺术联想何在?也很耐人寻味。雪芹在书中已然引了唐贤“宝钗无日不生尘”之句。今人又引“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辛稼轩词)。在我看来,这“钗”还是与杨贵妃有文史关联,今亦试作一草略推考——
  将薛宝钗多次多处比作“杨妃”,已是向来习知之文情,不劳多举。这个比喻,寓意甚丰,并不仅仅是“体胖”、“肌丰”的一点外相问题。她佩戴的金锁,镌字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正是从反面暗示预伏了她的离弃和年寿不永。杨贵妃因玄宗在蜀道中“六军驻马”,逼她自缢,即是又“离”又“弃”。贵妃与玄宗定情在天宝四年七夕,在长生殿上密语,愿生生世世结为连理……而定情之信物,正是金钗钿合。依照陈鸿《长恨歌传》、白居易《长恨歌》,当邛都道士寻见贵妃时,她即托付道士,将钗、合“各拆一半”交与“上皇”(玄宗当时已由“明皇”转为“太上皇”)。这儿,“钗”是贵妃命中最要紧的标记,故薛姑娘取名曰“宝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