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算他再怎么娴熟,对于想要喂到不露出点来,还是有点难度的:“我知道,这药很苦,但是为你身子好,可不能不喝……若是你不想喝,那就早点醒来好不好……”
说着,后面隐隐带上了点哀求。
可是,无人回应。
温暖的房内,交织着的,只有彼此的呼吸。
好不容易喂完药,又到了替对方擦拭身体的时间,对东方烬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一项很艰难的任务。
退开薄薄的一层里衣,少年青涩的身体展现在自己面前。即便每日拿人参维持着这微弱的呼吸,少年的身体还是无可抑制地衰弱下去,肋骨清晰突起,惨白的肌肤上,甚至还残留着白日针灸的痕迹。触手所及,一片冰凉。若不是胸膛微弱地起伏,简直会怀疑这是否是一具无知觉的尸体。
从一开始带着心跳的欲望触摸,到现在,只剩下痛惜悔恨……
日复一日,少年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帝王却是少有耐心地等待,每日在床边批完奏折后,总习惯性地揽着他入睡,说着一些生活琐事或是陈年往事。
“今天珍儿拿了纸鸢过来嚷着要你陪她一起放呢……落离,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也一起玩过这些,那时我还嘲笑你扎的纸鸢好难看,害得你当场就把它扔了……其实,那是骗你的,说来你不信,那纸鸢我居然到现在还保护得好好的,不信?等你醒来拿给你看……呵……真想和你再放一次纸鸢……落离……”
等了会,没有回答,东方烬轻轻叹口气,抚摸少年的面颊,又说了些话,最后终于不堪倦意闭上了眼,没有注意到那紧贴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
朝堂上,帝王在与众臣一如既往商量国家大事后,沉了沉声:“朕决定,即日起遣散后宫。”
说罢,威严的目光扫视下方。
所有的大臣均被这一句话骇得呆立当场,遣散后宫,这事可是听所未闻。哪个帝王会嫌弃自己后宫佳丽少?即便其中有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帝王还是偶尔会临幸其她嫔妃的……这事,实在是太过震惊了,他们的圣上怎会有这么个念头?可饶是这样,却没有人敢开口吱一声。
许久,有一苍老的老者站了出来:“老臣认为,此事不妥,请陛下三思。”
“朕心意已决,至于接受与否……”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
正在僵立不下时,突然从侧门有位小太监急急跑上过,在新任的大总管耳边低语了几句。
一般而言,帝王上朝的时候,除非十万火急的事,没有人敢冒着这么个胆量闯进来的,尤其寻常人一瞧便知,如此压抑的气氛之下。
“何事?”
“回陛下,五皇子殿下……”
“怎么了?”不待大总管多说,东方烬问得甚是急促。
“五殿下他醒了。”突然冒出的压力之下,大总管愣了愣,脱口而出。
……
东方青岚
醒了?
东方烬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无法了解其中所代表的意思。直到在嘴边念叨了好几遍,迷茫的眼神才渐渐清澈,熠熠生辉,堪比星辰。
醒了……他终于醒了,期盼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却不敢绝望,生拍一个否定就让自己万劫不复,落离……
巨大的欢喜膨胀开,反而有种恍若做梦般的不真实……曾多少次睡梦中看到他睁开眼,而每每醒来却只能面对身旁依旧沉默冰冷、毫无知觉的躯体,那种巨大的落差,一点一点挤碎胸膛内的空气,却只能艰难大口吞气:“真的么?”
这话,问得甚是迟疑,与方才果断凌厉的帝王判若两人。
“是。”小太监被注视着,愣愣地忘记了礼仪,居然直直对上那双蕴藏太多情感的眼眸,呆呆回应。
得到确定的答复,东方烬再不迟疑,当下顾不得其他,竟抛下满朝大臣,离了龙椅,匆匆离去。
只余下满脸错愕的大总管硬着头皮对着同样惊愕复杂的大臣高喊:“退朝!”
犹如青涩懵懂的青年赴约般,奔跑着,从未觉得走了十多年的路竟会这么地漫长!然而越靠近宫殿,步伐却越来越沉重……欢喜过后,理智慢慢归位……
错了那么多,伤害那么大,那人又会拿怎样的眼神看待自己……
暗杀,□,软禁,这些暂且抛弃不谈,光是那两条性命就足以宣判自己的死刑。
在沾染了手足鲜血后,对于人命,已拥有至高生杀予夺大权的东方烬而言,虽说不上藐视不屑,但绝对谈不上尊重。可笑的是,偏偏这两人自己从未有过这念头要他们的性命,然而,这一切就是这么发生了,如此地措手不及,如此地出乎意料,又是如此地……无奈绝望。
这一见,恐怕就是彻底失去他了……
记忆中,落离或经常生气,乃至破口大骂,但从未真正憎恨一个人。哪怕幼时东方翼捉弄他,甚至有些恶作剧远远超过寻常人的忍耐,那也没见落离怎样去还手报复,顶多演变至此,对他避而不见。只是,饶一个人的底线有多深厚,这一项项的罪名扣下来,还能指望他对自己再敞开心扉吗?
洋溢的笑意慢慢冷凝,东方烬满口苦涩,而方才还觉得甚远的门已经近在咫尺。
搁在门上的手有些颤抖,东方烬微微苦笑,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触目所及,偌大柔软的床榻上,少年低垂着头,手中捧着盛满黑乎乎的汤药的碗,正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听到声响,微带困惑地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澈澄净,没有预料中的怨愤厌恶,就连最起码的疏离也没有,单纯得耀眼。
一时忘记了言语,东方烬痴迷地注视着那双眼眸,宛如被救赎般。
少年微侧着头,沾有药汁的唇瓣微启,一如本人青嫩:“父王?”
这一声轻轻的呼唤,犹如冬日里的冰雪浇灭了澎湃的喜悦,东方烬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他紧了紧呼吸,才不死心盯着少年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少年受惊似的缩了缩自己,畏惧地垂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直到那声不耐烦地询问再度响起,这才抿了抿唇瓣,小心翼翼道:“父王,儿臣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晴天霹雳!东方烬被定住,好久,他才扯出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真的,落离!”
少年满脸惊骇,他无措地望着男子疯狂抓住自己的双臂摇晃自己,那么用力,那么无助……完全没有一点往昔的威严,因此,他忘记药碗打翻溅满全身,也忘记了疼痛……
激荡的情绪沉寂下来,是死潭。对上少年迷茫无知的眼神,东方烬心里阵阵发冷,四肢僵硬,没有,完全找不到他熟悉的一点迹象。
“来人!”艰涩地开口,东方烬面无血色,“传御医……召国师进宫!”
很快,待命的御医纷纷赶来,他们完全不晓得又出了怎样的状况,个个神色凝重。真奇怪,五殿下刚刚苏醒时诊断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又……难不成又有了什么变故?
“怎么样?”
瞧着御医轮流把脉,蹙眉沉思的模样,东方烬隐隐带了些怒气。
“回陛下,五殿下除了身体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开口的,有些迟疑,有些笃定。迟疑的是,不明白为何陛下满脸阴沉;笃定,是因为结论,难不成他一个人诊断错误,其他人都错了?
东方青岚局促坐在一边,埋着头,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王如此复杂盯着自己,那目光刺得自己头皮发麻,阵阵绞痛,好似自己不被期待似的,为什么?自己是不是该死了才是对的?
缓了口气,东方烬扣紧手,压抑着:“他的记忆……”
御医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耐心的检查。
自己的记忆怎么了?东方青岚虽然对此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纳闷不已,仍旧是乖巧地配合着。
然而,这种柔顺落到东方烬眼里,却化作冰雹砸入心里。
他自然十分清楚,因那年雪后那场大病,落离对医师的避讳简直到了恐惧的程度,平时生了些小毛病,也是能拖就拖的那种,实在拖不过去,也得旁人又哄又骗外带几分逼迫,才让他勉强收了性子乖乖看,可就算答应了,看病时,仍是一脸的不郁,好似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般……在这一方面真可谓令人着实头痛。
好不容易,御医诊断完毕,又相互交换了下意见,看着越发黑暗的帝王,不免胆战心惊:“回陛下,五殿下他脑部未曾受到任何创伤。”斟酌一下,实在受不了那股压力,御医咽咽口水,补充道,“……不过,也许他本人受了巨大的刺激,不想记起一些事,才选择遗忘……微臣无能,这种事,需仔细观察,才可确认。”
失忆?
一个人失忆会连他的品性都抛弃得彻彻底底吗?
失忆?
会记得叫他父王吗?
落离,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
落离……
“国师觐见——”拉长的尖锐的嗓音,将面临崩溃的帝王重新拉回了理智。
“宣!”
蛊术
被带回自己的宫殿,少年茫然地望着身侧的男子,局促不安。
“少爷,少爷,你回来啦……呜呜,太好了,你没事了。”正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蹦过来,狠狠地搂住他,“呜呜,担心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