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的女儿唱打倒自己爸爸妈妈的歌曲。你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王光美说:“我不想知道。如果我要查任何一个人,这个人和他的家人肯定也会遭受不少麻烦。为什么要让痛苦延续下去呢?所以我不需要知道。”我问:“你是‘文革’的受害者,有没有想过在这之前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你也有可能冤枉过别人?”她应声回答:“那真没准!所以我就是希望中国不要再搞什么运动。呼啦啦地打倒一大片,肯定会冤枉不少人。”王光美的母亲就是因为受到牵连,最后死在北京监狱里的。母亲曾被没收的首饰瓷器,在归还后都被王光美拍卖,并以筹得的资金设立了幸福工程,来帮助乡村的贫困母亲。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就是一个已经失灵的老式座钟,那是母亲睡觉时摆在床几上的钟,走走停停。每天早晚,王光美都去给它上弦,仿佛是一种与亲人的对话。
世有疑惑,必须发问(6)
历史选择的人,人创造的历史,让我着迷。“记录一个人和他(她)的时代”,从那时起成为了《杨澜访谈录》明确的追求。
2009年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六十分钟》的创始制片人唐· 休伊特去世。得知这个消息,我心中怅然若失。一个时代结束了。他让一个电视节目成功播出了35年,连续22年荣登收视率排行榜前10名,在这期间为电视台赚了22亿美元。职业成就、新闻原则和商业利益居然如鱼与熊掌兼得,真不可思议。1952年他在芝加哥组织报道提名艾森豪威尔为总统候选人的共和党大会时,现场有4位出镜记者,沃尔特·克朗凯特是其中之一。休伊特说:“你们四个就是一个接力队,克朗凯特跑最后一棒。”这最后一棒即是英语中anchor一词,以后“电视主播”就被称为anchor。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电视新闻刚刚兴起,影响力还不能与广播、报纸等传统媒体相提并论。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电视第一次转播了总统候选人的辩论。肯尼迪与尼克松在镜头前的表现最终决定了大选的结果。当时负责转播工作的休伊特建议尼克松化妆,但尼克松因为听到肯尼迪不需要化妆,遂拒绝了这个建议。可是他没想到,肯尼迪英俊潇洒,衣着得体,沉着镇定,仿佛拥有整个世界;而尼克松面有菜色,汗流浃背,看上去疲于应付,两人形象,立见高下。而很多听收音机的人都认为尼克松占了上风。电视作为新兴媒体的威力开始显现。肯尼迪遇刺之后,休伊特制作了一个特别节目,尼克松也参加了节目录制。当年曾被他回绝的化妆师正在为他化妆。休伊特忍不住说:“如果四年前您接受化妆的话,您本应成为总统。”尼克松不紧不慢地说:“是啊,不过那样的话,我现在也已经死了。”
从未上过大学的休伊特从4 岁起就立志成为一名记者,在他眼中只要有一顶呢帽和一件防水风衣,就可以做记者了。当然他的成功绝非一身行头那么简单。他不仅对新闻有着敏锐的嗅觉,为了拿到独家采访,他更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高手。为了接近访问美国的赫鲁晓夫,他临时加入当地的警察局,获得了在警戒区活动的自由;为了证明使用假冒身份获得证件有多容易,他创造性地使用了隐藏的摄像机;为了让迈克· 华莱士表现出更高水平,他说:“伙计,我给你打A,你是否能得A+,要不要试一试?”为了揭露烟草公司损害消费者健康的黑幕,他面对威胁毫不退缩,最后是电视台担心被卷入代价高昂的诉讼而让他的节目被禁播一次。“你到底要讲一个什么故事?”是他的口头禅。有趣的人,非同寻常的事,同行的竞争,总是能让他兴奋起来。他说:“总有年轻人对我说他们如何希望能够成为像我这样的人,我总是回应他们说我也是!”2005年,我邀请休伊特和夫人来华参加中国电视主持人论坛和颁奖晚会。这之后我每次去纽约出差,他都会热情地在曼哈顿的家中宴请我,并把我介绍给同行和朋友。“你是为电视而生的,你应当珍惜!”他曾这样对我说。他也喜欢吴征的豪爽和热情,曾在晚会上开玩笑说:“我一直以为我想成为的人就是我自己,现在我宣
布我想成为的人是Bruno(吴征的英文名)。”他去世后,他的夫人马洛琳收养了一位非洲孤儿,并把他带到纽约一起生活。
世有疑惑,必须发问(7)
美国谈话节目主持人拉里·金从业60年。早年他训练采访基本功的方法就是搬把椅子坐在超市门口,随机采访每个进门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买什么东西?干什么用?你最擅长的事?最烦恼的事?他说,一个好的主持人要做到无论面对何时、何地、何人都能有话题、有问题。而简单的问题,好过复杂的问题。一个这么善于沟通的人却以离婚次数多而著称。他说觉得最对不起朋友的事,就是让他们刚记住他上一任妻子的名字,就又要记新一任妻子的名字!看来这就像医生很难自诊,沟通大师也有盲区吧。
有时在访谈中难免会问及令对方尴尬的问题,我觉得这时诚意很重要。要让对方知道你并非刻意为难,而是更关心事实真相,这样对方才不会拂袖而去。其次,功课很重要,这样才不会让对方觉得对牛弹琴,影响谈兴。第三,当然是随机应变,灵活以对了。采访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前,导演和制片人都说,杨小姐你一定要问问他莱温斯基的事情。这让我有些为难,即使是一位离任的总统也应得到尊重,怎么去问人家这种难堪的问题?后来我了解到克林顿离任以后建立了克林顿图书馆,并在图书馆里设立展厅,展示了莱温斯基事件始末。所以我就问他说:“通常总统们在自己的图书馆里都会布置那些让自己感到非常骄傲的历史,您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一个展示呢?”克林顿不愧是有涵养的政治家,他直面这个问题,谈及他意在告诉后人美国党派之争的恶性发展。我又问道:“您在自传里说过,在莱温斯基事件初期您一直是过着双重生活,什么时候您才从这种痛苦中解脱的呢?”他说:“当我跟我的妻子陈述了这件事情的真相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面对大陪审团了。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父母离异、充满暴力的家庭里,我觉得别人不会理解我,我只有自己来处理自己的痛苦和麻烦,所以我一开始拒绝任何人进入我的空间。但是我最终决定把真相告诉我的妻子,我突然觉得我的痛苦解脱了,可以面对任何人了。”
我觉得采访其实像是一次探险,是一种对人心的探险。做专访常常是交浅而言深,一个从未见面的人坐在你面前,短短的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时间,你希望挖掘出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人家凭什么要告诉你呢?这就好像你进入一个丛林,你只是大概知道一个方向,并不知道你中间会遇到什么河流,什么沟壑,是否会在山穷水尽之际突然柳暗花明,眼前开阔。如果一直能有一份好奇心,访谈就变成一次有趣的旅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乐此不疲的原因吧。
一问一世界。在探索世界的同时,我们有机会更好地认识自己。在生命的旅程中其实我们每个人自问的问题可能比问他人的问题更重要,简单的问题比复杂的问题更重要。比如“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我快乐吗?”美国前财政部长罗伯特· 肯尼迪曾有一句名言:“当我们回首历史,我们要问‘为什么’,当我们面向未来,我们要问‘为什么不’。”生命有无数的可能性,你的梦想还在沉睡,为什么不把它唤醒?
你真的那么有远见吗?(1)
美国前国务卿亨利· 基辛格博士曾说过:“真正的远见就是透过迷乱的现实看到未来世界的模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是2002 年的春天,在人民大会堂接待厅那幅著名的铁画《迎客松》前,他再次驻足。1972 年,周恩来总理就在这里欢迎尼克松总统。曾在这幅画前合影的、拨开冷战的冰霜、回暖中美关系的核心政治人物大多已经凋零,此刻他是否会感到一丝孤独和惆怅?
基辛格博士不是一位好的访谈嘉宾。他毫无表情、语速缓慢、声音低沉、口音模糊,让我担心在他的“催眠”下,观众会不会睡着?当然不会。因为他所代表的历史太重要了。1971 年,48 岁的他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作为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他与尼克松总统谋划了远交中国、制衡苏联的战略。他借口腹泻,躲开随行记者的视线,从巴基斯坦秘密飞往北京,履行特殊使命。广袤而神秘的土地、传奇而神秘的领袖、儒雅而智慧的总理,都让这位外交官充满开创历史的兴奋与紧张。
2011 年2 月,我在北京采访了即将卸任的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媒体纷纷预测这位前犹他州州长很有可能是回国为2012 年的总统竞选做准备。采访中他向我说起了一个故事:1971 年,他当时只有11 岁,因其父担任尼克松总统的特别助理而有机会到白宫去参观。这一天他看到基辛格博士正拎着一个公文包向门口的轿车走去。洪博培主动帮博士拎包,还随口问了一句:“您这是去哪儿啊?”基辛格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去中国。”而这正是当时美国最大的国家机密!当然小男孩完全不知这个信息的重大历史意义和新闻价值。在当时的情形下,就算他告诉了别人,也没人会相信。我问大使对比当年,现在对外交官的要求有何不同?他说:“大概是沟通吧。当年政治家们可以关起门来进行秘密外交,今天领导人还没见面就要向媒体说明自己要谈判的内容。与公众的沟通意识和能力至关重要。”如果放在今天,那个小男孩很有可能把基辛格的回答挂到微博上!
而在当年,中国领导人虽已有重启中美关系的想法,却苦于没有有效的沟通渠道。毛泽东主席在国庆二十周年时邀请美国记者斯诺登上天安门城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