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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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惊讶-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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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谷除了骂我没良心,还说:“妈死的时候成豆只有二十天,成豆都不怪妈抛下他不管,你倒怪起来了?”成谷到底是成谷,智力有限。我最看不上这些智力不高却自以为熟悉每一种习惯的人。他也不想想,成豆与我有什么关系?从形式上说,妈抛下了四个人:爸、成谷、我、成豆,可是,各人是一个世界,别人能掺和吗?在我的眼里,妈只抛下了我!
  从关心自己这个角度说,许多人比不上动物。动物不讲良心,也不管闲事。比如我们养的那头白牛,没吃饱,没喝足,它就鸣叫,或者撞圈,吃饱喝足了,它就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个哲学家一样举着头,慢条斯理地反刍。谁去干涉它反刍的自由?
  老实说,在整个望古楼,我只看得上一个人,那就是广汉。别看他是老光棍,智力可不浅。或许正是因为智力高,他才成了老光棍。他心里只有自己,他有勇气征服所有的感情。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同为老光棍,四吉却是全村最愚蠢的,他父母早亡,本也没什么亲人,可他却把哥认作亲人,外出打工,挣的钱全部寄给他哥,他哥嫂包括他的侄儿,花他的钱都花得理所当然,全不怜恤四吉独自在外的辛苦。他侄儿小小年纪,就抽烟,赌博,听说还到县城去嫖娼,用的全是四吉的钱。看到他侄儿油头粉面的样子,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四吉那一双裂着黑口子的大手,想起他在工地上搭人家的摩托车,左脚不知伸到了哪个部位,被烫伤了,或者是被轮胎轧伤了,伤得非常厉害,被迫锯掉了半只脚掌,想起他在陕北挖煤时,塌了方,差点被压死的可怜相……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哥嫂和侄儿都把四吉当成负担,四吉养活了他们,让他们体体面面地做人,却被当成负担。他哥逢人便说:“要是没有四吉……”话没说透,可吊上去的眼角在为他补充:“我们早就过上小康日子了。”滚他妈的蛋!要是没有四吉,你就还在为屁股上的那块疤没补好跟婆娘打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两口子穿着新崭崭的衣服,做出恩恩爱爱的样子,在人前人后炫耀……
  哼,我没想到自己还有同情心,我真不该为四吉流泪,真不该产生这种软弱的情感。妈抛下我不管,五丈拆我们的房子,以及妈怎么能被塞进那个狭小棺材的秘密……这一系列的事件,早就告诉我,软弱和刚强都是虚伪的情感,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从本质上讲,爸也没有亲人。爸说我们是他的亲人,这是他自己的感觉。你现在不愿做棺材,要是突然有个三长两短,谁为你及时提供?死在冬天还好,死在热天,现做棺材是来不及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享受一领草席罢了。可是爸想不到这么远,他口口声声说成豆还没找到女人,他不能死。人是多么虚伪啊,分明知道自己决定不了生死,却说不能死!他如果说“我怕死”,我还佩服他,可他活了七十多年,还那么虚伪,就太可怜了。越害怕的事情,越会及早到来,这是讲不出根据的真理,你现在不做棺材,以后当真享受一领草席,埋入土里,不需半天,蛆虫就会把草席剥开,啃食你的骨肉,到那时,你喊天就来不及了,你自以为的亲人也管不了你了。
  

成米(3)
“要是爸死在冬天,就得给他做棺材,临时买料,就贵了。”
  苗青的担心的确在理,可我不怕。成谷是老大,就该多出钱。再说,他不是讲良心吗,他女人小夭不是一心一意要当好长嫂的角色吗,哪怕我一分钱不出,他也会自行处理的。
  ——良心是什么?良心就是在必要时候付出的代价。
  

成豆(1)
把家分了吧,苗青和成米从早到黑给你做样子,不就是想分家吗?一大家人窝在一起干啥呢?这个家里,除了你和小夭,谁在干活?当然,成谷也干,可他干得不高兴,他每锄一下地,眉毛就蹦出一簇火花,好像在说:“我真不该为这个家卖力!”几十年来,你的气已经受够了,还要自找气受,又是何苦啊!
  我知道你的心思,他们把好房子占了,留给我一间破老房。这根本就没关系。说穿了,我不在乎。即使不给我房子,把我撵进山洞,我也能够活下去。你是想公平,可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所谓公平,只是人的感觉。修那几间房子的时候,我在外读书,没搭上力,是他们——确切地说,是成谷忙前忙后地帮助你,因此,被他们占去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你也不要认为成谷想霸占牛棚边的那块空地,他没这么拙,没这么贪心,他现在动不动就黑脸,就骂人,是在表明他为这个家立过功劳,提醒人们不应该忘记他。其实他的心很软,想问题的时候,先是大家,再是自己,这一点我有把握。
  退一步说,即使成谷想占那块地,小夭也不会同意。整个望古楼,还找得出像小夭这样的女人吗?单论相貌,哪家的媳妇哪家的姑娘有小夭的嘴脸?她额头宽阔,鼻梁圆润,嘴唇厚而不肥,整个脸膛,满月一般照人;说它是满月,不仅仅因为它舒展,还因为白净,日晒雨淋,小夭几乎就没有歇息的时候,她的皮肤却白净得赛过玉兰花,这只能是苍天的意思;苍天在告诉女人,劳动就是最好的保养。小夭最动人是她不知道自己美,不知道自己白,毫不怜惜地支配她的身体。老实说,我喜欢她。我要找女人,就要找大嫂这样的女人。小夭把她娘家的秀光介绍给我,我之所以不同意,并不是我口头上说的不漂亮,她也长得美,长得白,然而,她的美与白,和小夭的完全不同。小夭的美白是从土地里长起来的,而秀光的美白,是被自己唤出来的,也就是说,她太怜惜自己,于是想方设法地弄出一点东西,既让自己找到怜惜的理由,也有意无意地引起男人们的注意。这类同于山上一种鸟,本来可以躲过猎人的枪口,可由于太自恋,就扑扇翅膀,发出啼鸣,结果,猎人就潜踪匿迹到了它的身边。可是,猎人也有很多种,我不会那么卑鄙,更不会那么急不可耐。
  说到占地,我想成米倒是有可能的。他是躲在阴影里的人。他认为自己很聪明,我却认为他聪明过头了。比如牛棚边的那块空地,你成米想要就拿去吧。我不跟你来劲儿,甚至不放在心上,你耍的小手腕还能叫聪明吗?我早已过了愤怒的时期。从成米买下那间砖房,我就知道,任何愤怒都于事无补,因此我干干净净地抛弃了这种于己有害的感情。
  那间砖房是爸着手修建的最后一间房子。他有三个儿子,得修三间房才够分。却被成米以阴狠的手段买到了手……爸当时的意思是,修了那间砖房,现在一大家人住的这间老房就废弃不要。老房是木质,外经风雨,内被烟熏,随时可能垮掉。砖房修好,爸已过六十。那时,我还在读书。爸被拖累得精疲力竭,还得供我读书。为借钱让我在学校里吃肉喝酒追女生,他三次从数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我要钱要得那么急,接到我的信,哪怕天已黑透,星月无光,他也马上出去借钱。近处已没人借给他了,只能到远处。我们这个望古楼,出门就是山,或卧或坐或蹲或站的红石头,像贪婪的饿鬼,吮吸着本来就贫瘠的日子。他火把也不打,摸黑出门。他怕打火把丢脸。村里人一看见山道上有了游动的火把,立即知道山坡又借钱去了。
  据说,爸的这份虚荣心,是跟妈学来的,妈很要强,这在大河两岸都很出名,哪怕家里揭不开锅,在外人面前,妈也说说笑笑,还穿得干干净净,决不容许身上沾一粒尘土,一根草屑。我常常想,虚荣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读书时学莫泊桑的《项链》,老师说,玛蒂尔德在朋友那里借了项链,想体体面面地去参加晚会,是虚荣;项链丢了,她不声不响,含辛茹苦,偿还那笔可怕的债务,还是虚荣。我当时就怀疑,难道玛蒂尔德应该哭天嚎地,赖着不还,甚至杀人放火抢夺财物才不是虚荣吗?难道她应该抛弃她卑微的丈夫去“傍老”才不是虚荣吗?难道她应该去夜总会当卖身小姐才不是虚荣吗?我把这疑问向老师提出来,老师批评了我,说我根本领会不了莫泊桑的批判精神。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他嘴巴很小,这让他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嶙峋,钉子一样锥人。我不怕他,我只是怜悯他,他跟许许多多的老师一样,除了照本宣科,不敢有自己的思想。事实上,玛蒂尔德前面表现的是虚荣,后面却体现出一种精神,就跟我爸不打火把走黑路一样……那么多含义复杂的目光,爸承受得住吗?爸不是圣雄,无法穿越由同情、探询、鄙夷、仇视……布成的棘藜之路,因此他不要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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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2)
路途中,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每次摔下悬崖,别人都认为不该在那里出事,虽然那几个地方很陡,然而爸走了几十年,怎么会摔下去的?
  爸是想自杀吗?——这几乎是无须怀疑的!
  他的压力太大了,而且,他是爱妈的,听说他以前打妈,但我敢说,他是爱妈的,我知道,他多次深更半夜跑到妈的坟边,去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
  那时候他想自杀,可老天爷不让他死,并且只给他留一条出路,那就是挺过去。爸现在不想死,而且有些神经质,是因为他死过几次了,都没死成,他就更加明白了活着的庄严与责任……爸三次摔下悬崖,每次都摔断肋骨。当我知道这事,就收拾起浪荡的青春,认真念书了。我的成绩好了起来,虽没有成米当年的名声,要考上大学,是不成多大问题的。然而又没钱用了。这一次是真的没钱用,我再节俭,也不行了。我是在饿了两顿饭之后,才战战兢兢地给家里写信。爸又去借钱。远远近近的人,都再不愿借给他了。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整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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