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还有很淡的阳光,一下子就转凉了。连暮云站在窗前,看着雨水从屋檐上泻下,寒意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把他混乱的思绪吹开了一丝清明。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谢红莲闯了进来。
“连大人,有没有看到我大哥?”
她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长非常乐意接受,叫大哥叫得很顺口。连暮云莞尔,“他被你娘亲叫去了,还没有回来。”
母子天性,重逢之后谢映蝶拉着石未寒有说不完的话。一下午都没有见到石未寒,连暮云以为他还在谢映蝶住的后院。
“他只逗留了一会,然后听说孟扬名找到了沈骞,他便离开了,我娘现在正到处找他。”
只逗留了一会就离开!连暮云突然之间恍遭雷击。石未寒一定是去看沈骞了,当时他就和傅棠彦在房门之外拥吻!不好的预感升起,他拉住刚进门来的九淼,“你下午有没有见过石师傅?”
“有啊,我看到他那会,他正往后山走去,我跟他打招呼都没理呢。”
连暮云手足冰凉,推开九淼往外奔去。刚出房门便撞到一人身上,傅棠彦的声音响起:“云,你急着要去哪里?”
连暮云不答,撇开他冲进了雨里。九淼高叫道:“公子,你会淋湿的。”但他头也不回。傅棠彦愕了一下,跟在后面也追进了雨里。连暮云一脚深一脚浅地后山崎岖的山路上奔走。四野空寂漆黑一片,只有雨幕无穷无尽地把他包围,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他连骨子里都透出寒意。
恐惧不断地膨胀,连暮云丝毫不敢停下来,一定要找到石未寒,若他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棠彦在后面追上了他,“云,你到底要干什么?”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来,迷糊了视线,连暮云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大声道:“他看到我们在一起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意志不坚定,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糕!我不该招惹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恨我?我根本不值得你们对我这样用情!”
“云,你不要这样——”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连暮云推开傅棠彦,继续在雨里慌乱地奔走。足下一不留神,他一个跟头栽了出去,满头满脸都是泥水。他爬起来,继续不断地寻找。
傅棠彦没有办法再看着他这样下去,一把捉住他的手说:“后山这么大,你怎么找?”
“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连暮云的声音里都带着哭音。
傅棠彦叹一口气,扶住他的肩膀说:“我跟你一起找。”
两个人在雨地里走了很长的路,冻得嘴唇发紫手足僵硬,终于在山石下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连暮云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石未寒痉挛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他在雨里淋了太久,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抵御秋寒,旧疾发作痛得他整个人都像快要死去。连暮云的心狠狠地被撕裂,石未寒的嘴唇张合,他把耳朵附过去,听到他喃喃地说:“你会离开我对不对?我的心好痛,好痛——”
泪水流满了连暮云一脸,他发疯一样去搂紧石未寒,但是他全身跟他一样冰凉,根本没有办法把温暖带给他!
“云,你不要这样,我们要立即送他回去!”
被傅棠彦提醒,连暮云才惊觉过来,他把石未寒搀起来,但他痛得已经没有办法支撑,刚扶起来马上又滑回了地上。傅棠彦蹲下来说:“扶他上来,我背他回去。”
背上负了一个成年的男子,在泥泞的雨地里行走,即使是平日里习武强身的傅棠彦也几乎支持不住,回到“故人庄”,他已经累得全身乏力。殷悦书迎了上来,让人把石未寒扶了进去。
见连暮云想随着他们离开,傅棠彦拉住了他手,“云!”
连暮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傅棠彦已经看到他眼中寂灭的光芒,恐惧一下子包围了他。
“不要这样对我——”
他太了解连暮云的性格了,这样的反应,只说明了一件事,他要失去他了。
连暮云挣脱了他的手,没有很用力,但傅棠彦全身都凉了。雨水不断地浇下来,他站在雨幕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这冰凉的雨浇透了。
石未寒一直陷在迷迷糊糊中,似是而非的影像不断地在脑海中交错。十二岁的他,十岁的连暮云,他们相互取暖,相互承诺不会分开。他分辨不清楚这些影像是一直封存在脑海里的记忆,还是连暮云跟他说及的往事让他有的假象,但他却能真切感受到自己当日的悲伤。他把连暮云送回家,藏身在石狮子背后,看着他没有回头的一直走远。连暮云越走越远,最后朱漆的大门合上消失不见,他的心里只剩下空空落落的一片。
记忆深处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越来越清晰,石未寒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初次见到连暮云的时候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在拒绝他之后会不忍心看他的眼睛。他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那双眼睛已经烙在了他的心里无法抹去。
那个他从十二岁开始,就镌刻在心尖上的人!
他的心好痛,真的好痛,从他看到连暮云与傅棠彦在檐下忘情拥吻的那一刻开始,汹涌澎湃的痛楚就没停止过!
身边有人走动和说话,温和包容的气息,他猛然伸出手去,“暮云!”
耳畔响起的却是殷悦书的声音,“大公子,你好些没有?”
他缓缓地睁开眼,床前三张带着关切的面孔,谢映蝶,谢红莲和殷悦书。没有连暮云!他失望地垂下眼。一阵气血翻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等到理顺了呼吸,他哑声问:“他呢?”
谢映蝶和谢红莲相视一眼,都默默地不开口。殷悦书只好说:“他已经走了。”
石未寒蓦地一震,眼里一下子涌进了泪意!然后眼中的光亮慢慢地熄灭了下去,他的身体滑回床上,用被子捂紧了自己。
连暮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与他最初的情人,走了。
44…三人…完
半年后,云州。
连暮云和言丹朱在大道上话别。马鸣萧萧,言丹朱此行上京是追回他的小情人赵珏。当年在京城之中,他与年纪相差十岁的少年赵珏相遇,一撞之下牵扯出一段多年的情缘。赵珏身为当今天子最宠爱的王子,不顾一切追随他回到经天书院,并且纡尊降贵成为一名学生。
出于年龄,身份以及种种误会,他和赵珏之间一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得不到他的点头,赵珏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返回京城。在他离开之后,言丹朱才明白,这个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强硬地挤进了他的心里,他已经无法放下!
连暮云说:“丹朱在路上要小心,到了京城就传个平安回来。”
言丹朱脸上发烫,毕竟赵珏的年纪比他小十岁,这样去追回他,总是有点说不出口的尴尬。幸好对方是连暮云,否则他会难为情的不知怎样表达!
“放心,我不会逗留太久,事情完了就回来。”
连暮云若有所思地说:“此际正是春末夏初,丹朱赶上碧云寺的姻缘节,还是求到了上上签再回来吧。”
言丹朱磨牙道:“你笑话我是不是?京城我不去了!”
连暮云连忙安抚他,“哎,我只是开玩笑,丹朱生气可就不对了。”
言丹朱恨恨地瞪着他,“没良心的家伙,早知当日我就不收留你。”
夹在傅棠彦与石未寒之间左右为难,连暮云最终选择了逃避。两个都放手,这样对他们的伤害或许会少一点吧?离开“故人庄”之后,他不愿意返京,于是便到了云州投靠言丹朱,成为了“经天书院”里一名教书的夫子。
半年的时间,傅棠彦和石未寒都没有找来,他想自己或许一直会这样心如止水下去。
送走了言丹朱,连暮云回到“经天书院”。学生正在放田假,几乎走空了,所以书院里很安静。他独自在庭院中走过,竹子沙沙作响,一时间心里空空落落的,郁结的情绪泛滥了起来。
他人是离开了,但心却留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现在的他,不是完整的。
面容清俊的男子踏着地上的落叶走近,连暮云讶然地看着他。
石未寒嘴角一直带着愉悦的笑意,他伸出手去抚摸连暮云僵硬了的眉眼,“看到我有这么奇怪吗?红莲说过,这个世间还没有她要找却找不到的人。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拖了这么久才来,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
连暮云恢复过来,黯然道:“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石未寒道:“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没有必要再躲开我们。”
解决的办法?如果有,他当日就不会离开了,无论他选择那一个,对另一个都是伤害。更重要的是,他从心底里难以割舍下他们当中的任一个!
“这半年,你过得好不好?”
连暮云放眼看着书院错落的屋舍,他在少年时代生活了六年,对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依恋。
“我想当夫子比当官更适合我。”
“那就好,只要你喜欢,一直当夫子也未尝不可。”
两个人的言谈,不像情人重逢,更像是老朋友聚首。连暮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石未寒能够放下往事,是他一直希望的,但看到他这样淡然,又有点怅然若失。
不知道傅棠彦怎样了?他是不是也放下了?
院门处传来一声马嘶,有人骑着马闯进了书院里,一直跑到他们面前才停了下来。连暮云站在台阶前,吃惊地看着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傅棠彦。
他和石未寒难道是约好的?竟然会同时出现!
看到连暮云,傅棠彦爽朗地露齿一笑,但看到他身边的石未寒,马上就拉下了脸。
“喂,你有信用没有?明明说好过两天才来的,你竟然偷步?”
石未寒反讥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傅棠彦哼道:“我现在是云州的守将,带兵巡城以策安全,刚好巡视到这里可不可以?”
石未寒毫不让步:“云州本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