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思索着,我在心里切切的祈祷着林不回快点摔门走掉。不然这样动不动就血流满面的鬼样子,倒像我在蓄意打悲情牌搏可怜似的——当然林不回他肯定不会怜悯我。我之前更凄惨的样子他全部收在眼里,不也仍旧郎心似铁么。
林不回做了数个深呼吸,似乎要将即将爆发的杀意遏制下去。
“够了。”他说,“今日就到此为止。别再激怒朕。”
啊他在我面前自称朕。他已飞快的习惯了成为上位者的种种特权,却要留我独自咀嚼失败后被褫夺所有的痛苦。
我仍旧没有理他。
林不回沉默着翻身下床离开了。
第十六章
其实我又渴,又饿,还有点飘飘然的发虚,大概真的如林不回所说的那样,长睡了半个月之久。喉咙焦渴得冒烟,我潦草拿被面擦了擦脸,准备去找水喝。林不回先前将随侍的人都屏退了,而眼下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发出穿透门的呼唤声。
再说我也不是皇帝了。前一世的经历告诉我,既然落魄,那就不要再对下人呼来喝去。
然后我愕然发觉之前床上觉得硌脚的东西,居然是锁链。精钢锻造的,又细又长的盘成一堆,闪着寒森森的光芒的锁链。
宫里甚至不会用绳子栓一条狗,这链条却稳当当的并且理直气壮的挂在我脚踝处。
我定了定神,不去想它,赤脚踩地去斟水。脚镣拖到地上,在我行动时一甩一甩的,发出金属相击的细碎清音。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宫内居然已经烧起了地龙,足底生温。我咕嘟咕嘟灌饱了水,想看看宫外天色如何,堪堪往窗边走了两步,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锁链长度有限。
呆呆立在原地,还没理清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曹德已闻声推门而入,行礼道:“……公子,您既然醒了,可要传膳?”
曹德在林不回手下也没怎么好过,头发骤然斑驳了不说,整个脸颊眼眶都凹陷下去,恰恰是形销骨立的真实形容。只是他的处境到底还是比我好,因为尊严与自由都还在。虽说仍是遣来服侍我,就不用指望还有什么前途的了。
我伸手指着脚上那丑陋得东西,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曹德没有做声,只是立即跪伏下去,不敢抬头。
我忽然镇定下来,道:“真是奇怪,他居然只是想着拿锁链把我困住。他是吃准了我天性懦弱,不会愤而自尽不成。”
曹德颤声道:“陛下知道公子不会寻死的。”他顿了顿,低声说:“因为……钱娘娘再有半个月,就要生了。”
他口中的钱娘娘,说的是郦娘。
我呆了呆,一时间也没计较“陛下”这个称谓亦已易主的问题。所以,在我人事不知的这段时日内,郦娘要挺着大肚子,手无寸铁的面对林不回的逼宫与动乱。
我简直不敢想她那时心境该何等凄凉绝望,而她竟然还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我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冷笑道:“所以林不回特意留下了这个孽种,是专为用来拿捏我么?倒是——倒是要谢主隆恩了。”
虽然明知林不回对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网开一面,是因为这时再行引产,只会毁了郦娘的身体,而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对郦娘这样的美人下手,并不是为了我这囚徒的缘故。
但我心底也确实松了一口气。因我期待她降生甚久。即使我明知等待我那孩儿的,最幸运的,也就只是分配掖庭的命运,然而我仍然自私的,狂烈的,期待着她的到来。
如果早知今日,那我先前又何必处心积虑的计划着她的诞生?我忽然困惑起来,自己竟然是跳进了自己设好的陷阱里,无法逃脱。
曹德仍然伏在地上,闷声道:“公子,让老奴替您披衣梳洗罢。您的脸……”
我抬手摸了摸,搓下一手的砖红色碎屑。呵是方才被林不回掌掴流下的鼻血。
曹德见我无言的坐回桌边,是默许的意思,忙不迭地取了清水帕子及篦子过来。我慢慢地自己擦净了脸,透过铜镜反射盯着曹德替我梳头的动作发呆,冷不丁想起林不回那句没头没脑的回答。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你变了。”我记得林不回当时说了这三个字。
“曹德,你说,”我有些迟疑地出声问道,“你觉得我较之往日,有哪些变化?”
曹德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公子变得比以前好看多了啊!”
说完也自知失言,那岂不是在承认我先前很丑,曹德他忍了忍,还是补充道:“公子现在就是太瘦骨嶙峋了些,虽然不能与先皇相比,但也算得上飘逸出尘的人物了。”
他说的明明是极悦耳动听的好话,我却冷得仿佛骤然曝于雪地之中。
所以这才是林不回竟然愿意与我茭欢,甚至忽然对我态度温存起来的原因。
曹德大概怕我忧思过重,郁积于心,待我进食清粥小菜之后,又殷勤问要不要弹琴散心。我闻言脸色大变,颤抖不已。曹德眼力极佳,当即撇下此话不再劝说,只问我是否要拣些书来看。
我摇头。曹德不知我上一世早已习惯与青灯古佛为伴,莫说在神游发呆中度过一天,便是一言不发坐上一个月,也是有的。此刻并不需额外的消遣。
其实我很想走出去看看,明亮的天色总能让人振奋莫名。或者去宽慰郦娘。不过这机会实在渺茫,不提也罢。
于是我便独处静坐着直到入夜,直到困意来袭。
林不回没有再来为难我。
只是半睡半醒之间,在微微亮起的淡薄光线中,见到床沿坐着一个身影。
逆着光,我看不清脸,直觉告诉我,大概是前来索命的林震西。
我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竭力地嘶喊着“带我走!”,可同时心里又异常清楚,只要自己胆敢真的出声求救,那鬼魂就会随梦境一同破裂消失。犹豫中,我微微翕动了两下唇,就被困意与黑暗重新追上,将眼皮沉重的往下一拉。
彻底清醒后,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还是林不回。
“你不用……上朝……”我有些紧张。
林不回原本在桌边支颐打着盹,听见我的声音,脑袋轻轻一点便醒了过来,定睛瞅了我两眼,起身推开窗扉,淡淡解释道:“今日休沐。”
白亮的光线斜斜射入室内,刺得我立即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眼泪一瞬间便淌了一脸,刚好落入转身回望我的林不回眼里。
我镇定地在他的目光中引袖拂去泪水。
说到休沐,忽然想起昨日一直盘旋在我心中的一个问题,很慎重地开口问他说:“你打算将我像狗一样拴到什么时候,直到我死吗?”
“等钱郦娘腹中孩儿落地,”林不回回答得很迅速,“朕自会将你的链条解了。”
他倒是罕见的自信。只是,“你凭什么觉得,一个小小的婴孩就能威胁我,控制我?”或许给我机会的话,我会为了使她少受苦难,而选择亲自将她掐死在襁褓中。
“曾经有一个人,”林不回慢慢地解释给我听,“曾经有一个人,为了一个他甚至没有亲手抱过的儿子,心甘情愿的,被困在牢笼里长达十七年……”
“那个人冒着一股傻气。”我不假思索评价道:“只要摆脱牢笼到了外面广阔天地,还不是想要几个儿子,就能有几个儿子。他这苦情牺牲,准备演给谁看?”
林不回明显呆了呆。
我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把掀开被子,怒气冲冲地展示自己脚腕上出于他手的杰作。
“既然说到休沐,”我咄咄地逼迫他:“你倒是告诉我,脚上拖着这么个累赘东西,我该如何清洁沐浴,换洗衣裳?”
不知是因为我先前未醒的时候,替我身体擦洗得并不频繁,还是因为烧了地龙,宫室内干燥起来的缘故,我只觉身上又吸尘,又冒油,浑身痒痒的难以忍受。但被这可笑的狗链子一栓,就连脱掉亵裤都不方便,遑论其它。
林不回的目光顺着我提起的裤管,钉在那截套着锁链的脚脖子上。
我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林不回的表情。
我知道这举止太轻佻,太不稳重,即使放在女子身上,也过于挑`逗了。
要是在以前,只会惹得林不回挥拳头把我揍一顿。
可曹德说我现在变得飘逸出尘。
那我便赌一把。
林不回没有言语,依旧沉默着垂眸向我走过来。
我却忽然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炸得竖了起来,是双歌楼的回忆仍未消散,还是他身上的气势有些骇人,我也说不清。还没等林不回投下的影子触到我,我就膝盖一软,滑坐回床上。
林不回见状抬头,向我扬了扬眉,道:“朕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反手向我展示掌心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一把黄铜小钥匙。
这人怎么会安这样的好心?
我怀疑地瞪着林不回,犹犹豫豫地,将带着链条的脚朝他伸了过去。
林不回在床沿坐下,随手拨弄了两下扣锁处,一手握住足踝,另一手持钥匙捣弄起来。我记得我在郦娘处留宿时,相对的情景中也有这种姿势,忍不住就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你这样随便将狗链子解了,就不怕我趁沐浴更衣时逃脱?”
锁链嗒然一响,林不回漫不经心用小指勾住,往外一甩,道:“自然是怕的。所以必须要做些措施,好消耗掉你的体力,免得你跑了。”
消耗体力?我皱眉,我以为他至多叫几名侍卫在我清洗身体时在旁监视。
“你恢复了吗?”林不回猛然抬头直视我。
“当……当然。”洗个澡而已。
“很好。”林不回赞许地点头,反手拔掉了头上的束扎,黑发凌乱地披拂在背上。
“横竖是要彻底清洗一遍。”他自言自语,开始解衣带。
其实林不回敞开的衣襟中露出的胸膛肌理分明,简直泛着丝绒的光泽,一看而知结实且富有弹性。要是放在从前,我肯定要伸手撩一撩,摸一摸。
只是一想到他居然打的是那种主意,我便又畏又惧,又恼又怒。虽然早被他翻来覆去不知道干过多少遍了,我仍不肯输了阵势,冷笑道:“怎么,你这是要自荐枕席吗?”
林不回微微笑着,抬膝插入我两腿之间。
“是啊。”他说:“陛下,请容臣自荐枕席。”
如果不是他忽然叫我陛下,我应该还不至于立即失控,、一脚朝着他的脸面踹过去。
可我错误地估计了林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