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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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乡愁-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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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些天又喝酒,包博望借着酒意笑问谭楚鼐,学馆里喜欢他的女学生不少,何不就地讨个媳妇呢?谭楚鼐凝色说:“既然要去杀人,无牵无挂最好。”此话一出,他立刻觉得不对,但已经收不回来。
  包博望心情黯下去,怅然半晌,叹了口气,想自己上有父母,又新娶了老婆,又该若何呢?桐子的中文,已学得有些成色,能听懂谭楚鼐的意思,也看出丈夫心事。她就用中文对丈夫说:“我牵挂你,你不必牵挂我,这就没有什么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月满西楼(3)
包博望和谭楚鼐各有一口酒含在嘴里,都“噗”一声喷出来,哈哈大笑。
  到了春天,会馆的枣树、榆树发满小叶子。桐子又学京城妇人,让包博望用竹竿打些嫩榆钱儿下来,她和在面里烙饼,比起褡裢火烧,又别一番风味。但她吃不下,是害喜了,恶心、呕吐,好吃酸橘和梅子。过了清明,她的小腹鼓起来,脸上喜气洋洋的。包博望傻了,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怀上的,不知道该拿孩子怎么办。谭楚鼐说:“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吧。”包博望说:“嗯。”谭楚鼐说:“你带着桐子回老家吧。”包博望怔怔的,还没听明白。谭楚鼐又说:“我无牵无挂,正好一个人杀袁世凯。”包博望跳了起来,叫道:“胡扯!”谭楚鼐把他按回椅子上,让他别耍孩子气。
  一直拖到桐子临产,包博望也没有要带妻子回两全庄的意思。谭楚鼐问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包博望平静道,“那姓坡的不是没有孩子吗,我孩子生下来,就抱给他。”
  谭楚鼐呸了一声:“就这个脓包?”
  “脓包有什么,天下脓包多的是。中国四万万人中,倘有一万个烈士豪杰,何须你我费尽心思去杀袁世凯!”包博望决心已定,说话也很从容。“那姓坡的会对我的孩子好。他做不了烈士豪杰,抚养一个烈士豪杰的遗孤,会减轻他的愧疚的。”
  谭楚鼐把包博望的想法说给了姓坡的学生听,他喜不自胜。但他绕烟榻踱了几圈后,还是谨慎地提了个条件:“无论孩子是男是女,我都要。无论包博望刺袁后是死是活,都不得来看孩子。这个秘密,就烂在我们几个人的肚子里。”谭楚鼐又把这个条件转达给了包博望。包博望淡淡道:“这个,何须他说。”
  桐子夜里发作,被匆匆送进了一家德国教会医院。那一夜北京天寒地冻,桐子躺在病床上,听见隐隐传来“砰、砰”的爆竹声。她弱声问丈夫:“还没到除夕吧?”包博望也诧异,用英文问德国女护士,女护士连说带比划,才知道不是放爆竹,是从山东流窜到直隶的义和团在袭击京郊的洋教堂。
  孩子在天亮前出生了,是个男婴,神情跟包博望当初一样严肃和忧郁,但哭声嘹亮!
  桐子髋骨窄,分娩艰难,耗尽了气力,很快就睡着了。她醒来后,包博望抚着她的脸,小声告诉她,孩子没有保住……是急性肺炎。桐子完全无法相信,她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弄错了,我听见他哭得多么有力啊。”包博望想到儿子将活在别人的身边,永远不知父母是多么牵挂他,心如刀绞地发痛。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地难受,他已经在痛悔,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把头埋在桐子的枕边,让枕头堵住自己的哭声。桐子没有哭,至少是没有哭出声音来。她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抚慰着自己的丈夫。
  刺杀袁世凯的机会终于等来了。这年的岁末,义和团在山东越闹越厉害,捣毁了多处教堂,还杀了英国传教士。12月5日,英美公使向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施压,要求派实力强硬者###。次日,袁世凯即被任命署理山东巡抚,挥军驰入齐鲁境内。他下了重手,以排枪为快刀,把一千颗团民的脑袋打开了花,干得比割韭菜还要利索些。
  义和团以上千块银元要买袁世凯的头。袁世凯拍着自己的头,对左右笑:“我袁某这颗大头才值一千块?也太小看人了吧。”这话传出去,山东人率先呼他为“袁大头”。而义和团则为了表达愤怒和轻蔑,把杀他的赏金从一千块减少到一块。袁世凯不屑于再说什么,在随后的几个月中,他纵兵像篦子一样向团民出没的地方篦过去,烧毁一座座村庄,毙杀了更多的人。

第三章 月满西楼(4)
但袁世凯就算是虎,一离虎穴,就让猎杀者有机可乘。何况,是在山东那块充满动荡和仇恨的地方。那姓坡的北京学生通过关系,已打探到袁世凯的软肋是好色。他不仅妻妾成群,而且每到一处必逛青楼,雅称尝鲜。他有两个小妾,就是从青楼带回家去的。他后来处事谨慎,但逛青楼的嗜好决不肯戒,这就如吃河豚,越有毒性越要吃。
  坡姓学生还探明,济南府最有名的青楼是大明湖畔的西施楼,西施楼色艺双全的姑娘叫豆荚儿。袁世凯驻节济南,西施楼应是必访之地。
  过了春节,又过了元宵,包博望把所有积蓄都给桐子交代了一回,说要和谭楚鼐出一趟远门,短则个把月,长则大半年,叮嘱她自己多保重。
  桐子对丈夫要做的事是心中有数的,但两人都不说破。她听了当即说:“你好好地去吧。我索性回老家,你也好放心做正事。”
  包博望吃了一惊,说:“你一个人回横滨?”
  桐子抿嘴一笑,“自然是回我们老家啊。”
  他想了一想,才明白桐子说的是婆家,心里不觉添了许多的暖意。元宵节后,桐子揣着丈夫的家书,带着一个来自河北的大脚女仆,从大通桥码头登船,千里南下,往武昌包家镇两全庄去了。包博望依依不舍,把桐子的手捏了又捏。桐子痛得连连皱眉,却一直笑眯眯,痴痴地把他看了又看。
  一八
  济南号称泉城,有七十二泉之多,其中又以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五龙潭四大泉最有名。泉水涌出地面,又经千沟万渠流向城北,汇成一片浩荡水面,这就是大明湖。那时的济南城不算大,湖边长满成排的芦苇,已是野去处。
  包博望怀揣科尔特六响转轮手枪,和谭楚鼐到了济南,就径直出北门,去寻西施楼。
  西施楼粉墙红门,其实并不临水,只是距湖岸近,能从顶层眺望到湖面和往来的渔舟。午后的西施楼很安静,有个像账房的男人在柜台后打盹。他们问他:“可不可以请豆荚儿喝杯酒?”那男人见两个人衣着考究,说官话,书卷气十足,猜是大家子弟,赶紧一边上了两碗茶,一边请出鸨母来。
  鸨母身材丰肥,趿了拖鞋出来,嘴里嗑着炒瓜子,有一种丰肥妇人自有的萎靡与娇憨。她脸上抹了胭脂,胭脂红中又透着些微黑,嘴唇是松弛了,但一噘间还能见出让男人舒服的嗲相。看着两个远道而来的年青公子,她眼窝溢出欢喜和爱怜来。她说:“俺家豆荚儿实在忙不过来,这会儿都在补瞌睡。能不能缓几天?”谭楚鼐也客气地点点头,随口问:“听说,有个袁大官人也是常来让豆荚儿陪酒的?”
  鸨母道,“您说的是袁大头?”
  谭楚鼐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爽快,连忙点头说:“是的,就是袁大头。”
  鸨母说:“也不算常客。有时候三、五天来一回,有时候一个月也来不了一回。要来,总是他有喜事,他嘴上常挂一句话,双喜临门。公子跟袁大头认识?”
  谭楚鼐支吾说:“多年前的老朋友,很久没有再见面。”鸨母看着两个人年青的脸膛,噘嘴道:“你们,很多年以前……”谭楚鼐怕露马脚,拍一拍包博望,示意“走”。
  但包博望怔怔地看着鸨母,有一些恍惚。从鸨母一出来,他就觉得肾上一痛,差点叫出声。要叫什么,他也说不清,炒瓜子的焦香让他脑子有些昏沉沉。谭楚鼐又唤了他一声:“博望!”包博望不理他,忽然冲鸨母###地一咧嘴,笑道:“妈妈从前挂牌,一定红过豆荚儿。”鸨母噘嘴一笑。他问:“妈妈那时候叫什么?”

第三章 月满西楼(5)
鸨母说:“香脂儿。”
  他喃喃重复,唤着:“香脂儿,香脂儿。”
  鸨母笑道:“还香脂儿呢,早成了香脂娘……”“香脂娘……”他看着鸨母布着小皱纹的眼角,四目相对,他伸出手去,把粘在她嘴角的一片瓜子壳轻轻地抹掉了。
  两个人又去巡抚衙门转了一圈。时在傍晚,衙门外一堵照壁,几个斜挎长枪的兵正骂骂咧咧,拿铲子刮什么。周围有些闲汉在笑嘻嘻看热闹。他们凑过去瞅一眼,照壁上袁世凯被画成个红顶花翎的大鼋,跪在洋人跟前舔他们的大皮靴。谭楚鼐小声说:“民心可用。”包博望点点头。
  照壁外有块小广场,除此之外,四处全是细如鸡肠的小街僻巷。小广场向南第一个街口,有座酒楼。两个人就上了酒楼,拣一副临街的座位坐下。伙计刚把酒斟上,只听一片马蹄声自北而来,街上七八十个骑兵杀气腾腾,簇拥着一个红顶花翎、大头圆脸的将军,哗啦啦驰过。谭楚鼐向伙计证实,这将军正是袁世凯。只要他不出济南府剿杀团民,几乎每天都会在黄昏跑马,从抚衙出南城门,一直跑到千佛山脚下。然后给佛烧香、磕头,信马回城。两个人商议,就在这儿动手更合适。
  酒楼再往南两个街口拐角,几棵大杨树下,有一爿茶铺,半露半隐。
  翌日在客栈吃过午饭,小睡一会儿,没睡着,硬捱一个时辰,两个人各夹一本书,出门向抚衙这边来。谭楚鼐上了酒楼,包博望去了茶铺。两人约好,谭楚鼐望见袁世凯的马队出来,就举书向包博望挥舞,让他躲在杨树后开枪,然后乘乱顺小街疾步逃出南城门。包博望喝了两碗茶,连赞“好茶”。掌柜得意说,俺黑虎泉的水泡茶,能有不好的?其实,包博望一点茶味都没品出来。昨晚,还有刚才出门前,他都在练拔枪、瞄准、射击的动作。
  谭楚鼐说:“你就不放一枪试试?”
  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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