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死了就是死了。参加葬礼,也不能让她活过来。
克莱德每天晚上去看着她的坟,在天亮之前离开。他没有再去吸血,他几十年来只吸她的血液,不想再去品尝其他味道。但是他毕竟是恶魔,血液缺乏的痛苦啃蚀他的身体,让他心底深处的原始本能开始蠢动,所以他今天不打算回去了,想看一下这辈子最后的晨曦。
那天晚上,来了另一只吸血鬼。他坐在克莱德身旁,和克莱德一起看着墓碑。
「你爱上人类了?」
克莱德没有理他。他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陌生的同伴身上,他已经饿到可以把对方吸干。
「为什么不让她变成你的子嗣?」
这件事,克莱德想过,也挣扎过。可是他痛恨这件事,他绝对不想让她变得像自己一样……或是让自己变得像『他』一样。
克莱德想起舒尔茨,他的上辈……或是『父亲』,也是给予他这可恨的无尽生命的吸血鬼。
他和克莱德一起沉默地凝视着黑夜,然后又说:「你在这里很危险喔。听说这附近来了一只老吸血鬼,所以有人要来杀他。一不小心可是会被牵连的。」
克莱德在舒尔茨还没来得及带领他认识吸血鬼的世界时就逃走了,他不懂也不想知道吸血鬼社会的事情,他只顾着过独自的生活。而现在,他心里只想着,被所谓自称吸血鬼猎人的家伙杀掉,和在阳光下化为灰烬,哪一种比较不痛苦。
「你干嘛不走?」
这家伙真烦。一定要一直讲话吗?克莱德只想静静地和她度过这最后几个小时,可是他连叫这家伙滚的力气都没有。
接着克莱德嗅到血的气味,饥饿到极限的他转头看向味道的来源。那个囉哩八唆的家伙,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腕。
血液的香气引诱着克莱德,他颤抖着,拼命压抑吸血的欲望。「你……做什么……」
对方微笑着把滴血的手腕伸向他,「你很渴了吧……」
这个人疯了吗?克莱德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吸血鬼。他很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对方吸干。
但是手不听大脑指挥,慢慢伸出去,抓住那只流着血的手。太浪费了。克莱德微微发抖,用舌头舔着血流的痕迹,然后用力吸吮伤口。
不够。太少了。吸血的欲望占领克莱德的头脑,他满心只剩下对血液的渴望,不由分说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咬住刻意把头偏一边所露出的颈子。
克莱德拼命地吸,对方发出愉悦的哼声,一会儿后赶紧推开他。再继续让克莱德吸下去,他要被吸干了。
大概是饥饿过度,克莱德觉得这家伙的血美味到了极点,所以不由自主地陶醉在吸血的欢愉中。不过,克莱德虽然觉得自己吸了很多,对方看起来却似乎仍然从容不迫。
对方喘着气,露出虚弱的微笑,「怎么样……跟我走吧……」
克莱德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彷彿看穿克莱德的想法,他笑着:「一个人生活很寂寞啊。同类作伴不是很好吗?」他站起来,朝克莱德伸出手:「我是伊凡。」
克莱德不知道对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他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掌。
☆、食物(3)
少年再一次被伊凡吸到全身无力地趴在地上,蒙矓中他听到另一个脚步声,他知道是克莱德。
这阵子克莱德没有每天来吸他的血,这让他觉得有点寂寞。尽管没有交谈,可是克莱德抓住他的手臂,牙齿刺穿他的皮肤时,他仍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彼此碰触的地方传过来。
自从道格死去之后,他没有再感受过人心的善意。每当他想握住某个人的手,对方总是嫌恶地甩开。
没有感受到善意,让他活得很痛苦。痛苦,却又无法死去。道格带他离开了那里,可是自由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宁愿继续待在那个地方,只能待在那个房间里,接受一连串彷彿永无止境的测试,但是至少能够感受得到善意。那是他的生存意义。
就像现在一样。
即使被伊凡搞得痛苦不堪、即使只能待在不见天日的狭小厕所里,都好过所谓的自由。
只要能再碰触到克莱德。
克莱德低头看着虚弱地趴在地上的少年。他最近没有每天吸少年的血,因为他觉得少年很可怜。他那天哭过之后,伊凡总是狠狠折磨少年,让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像他之前对伊凡说的,牛都要按摩了,可是他们却对豢养的食物如此残忍。
克莱德站在那里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把他手上那袋新买的食物放在洗手台上,解开少年的手铐脚镣,帮他脱掉衣服,接着拿一条橡皮水管套在洗手台的水龙头上,转开水龙头。克莱德已经一个月没有帮少年洗澡了,就算一直关在家里,少年身上还是开始出现异味。
克莱德把手放在少年的后颈,撑住那无力往后垂下的头,帮少年洗头。他突然发现,少年的头发没有变长;他拿起少年的手来看,指甲也维持在刚好的长度。少年被伊凡带回来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连克莱德自己都去剪过头发,少年的浏海却仍是到眉毛的长度。
这小子到底是……?
少年闭上眼睛让克莱德搓揉他的头发。体内逐渐增加的血液和热水的温度,让又刺又痛又痒的难受感觉开始从指尖蔓延到躯体,他每次都要忍受这感觉一、二个小时,直到血液再度充满身体。
克莱德对少年的来历总是有点好奇。少年除了不死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能力,否则就不会这样任他们摆布。但是除了吸血鬼之外,他还没听过有其他不死的怪物。克莱德冲掉少年头上的泡沫,问道:「你是人类吗?」
少年微微睁开眼睛,他看着克莱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他们』,因为就他所看过的书,自己和所谓的「人类」似乎有些差异。可是『他们』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看到少年眼中带着困惑,克莱德把他扶起来在地板上坐好,一边帮他抹肥皂,一边换了话题:「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头。每次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会问起这个,他摇头之后,就会被取一个绰号。可是那应该不算是他的名字。
「你没有名字?你的父母怎么叫你?」
少年思考了一下,低声回答:「……计划代号是NH。」
什么计划代号?克莱德莫名其妙地问:「那是什么的缩写?你的名字吗?」
「不是,那是计划代号。我们没有名字。」
他刚刚说『我们』吗?克莱德更疑惑了。
少年看到克莱德眼底的疑惑,可是他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毕竟道格是因为把自己带走才遭到杀害……如果克莱德知道太多,会不会怎么样?
克莱德帮少年冲水,问:「什么计划?还有别人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计划。」少年犹豫了一下,「『我们』是双胞胎。同卵双胞胎。」
克莱德倒抽一口气,「还有另一个『你』?」
少年点头,他看着克莱德,然后低下头,说:「你想知道……是吗?」
克莱德是想知道,他想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少年似乎有难言之隐。克莱德虽然想问下去,但内心阻止他对少年有更多的认识。少年只是食物;也只能是食物。
他帮少年擦干身体,吹了头发,换上干净的T恤,过程中他们双方都没有再开口。
*
少年坐在马桶上,温顺地让克莱德再为他把手铐和脚镣戴上。他不舒服地揉搓又麻又刺的身体。克莱德都弄完之后,把洗手台里的纸袋塞给他,「吃一点比较有体力。」
不是少年不想吃,实在是没有力气吃,每次才刚恢复一点力气,伊凡就又来了。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纸袋,小声问:「你们不生气了?」
不要再和他说下去了。克莱德的内心某处响起这个声音,所以他只动了一下嘴唇,随即把想回答的念头压下去,走出厕所。
不要再和他有多余的接触了。克莱德一直叮嘱自己。可是好难。连养狗都会放感情的,不是吗?
克莱德坐在沙发上,想到很遥远的以前,他曾经养过一只狗,或是说那只狗自己赖着他,总之他曾经跟一只狗生活。几年后,狗死了,让他哭了好几天。
但是对人类的感情又更强烈,就像对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克莱德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喜欢你,克莱德。』
记忆中她的身影,加上了少年的容貌。
『……你可以吸我的血没有关系喔。』
记忆混乱了。好像是她说的,又好像是少年说的。
他们都对自己露出了颈子。纵容自己在他们身上寻找慰藉。
克莱德朝厕所瞥一眼,从沙发可以约略看到客用厕所的门口。因为厕所地上是湿的,少年屈起膝盖坐在门口的踏脚垫上,无力的身体斜斜地倚着墙壁。脚镣上的鍊子长度顶多让他可以到那里。
克莱德走到阳台拿了拖把,要去厕所把地板拖干。少年抱着膝盖看他拖了湿答答的地板,把水拧干,走出厕所。
「克莱德。」
克莱德经过少年身边时,少年轻声叫他。他停下脚步。
「我可以……摸你的手吗………」
克莱德背对着少年一会儿,少年以为他又生气了。「不……不用了。对不起。」少年象是做了错事一样低着头说。
明明对自己说过,不可以再和人类有过多的接触。
克莱德让拖把靠着墙,蹲下来,向少年伸出手。
少年抚摸那只瘦得指节突出的手掌,然后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眼睛。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克莱德冰冷的手掌流过去,带点悲伤。他压抑住想询问克莱德悲伤原因的冲动。他不想再让克莱德生气了。
克莱德让少年觉得好温暖、好温暖。他贪恋这样的感觉。自从道格死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为了这股温暖,他可以一辈子待在这里,待在克莱德身边。
「克莱德,如果被杀了,你会死吗?」
少年小声地问。克莱德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他没有回答。
少年抬头,好像想对克莱德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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