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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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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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
  村里人听说父亲回来了,而且还当了县长,都跑来看我们。
  人们惊奇地问父亲:“你还活着?”
  父亲说:“活着。”
  “你真是命大福大啊,还当了县长。”
  “副县长,刚当没几天。”
  “咱们村几百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县长。”
  “你不是跟马步芳的队伍走了吗?现在咋又当了县长?”
  父亲向人们说了他的经历。人们就不说话了。父亲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就因为他当初跟马步芳的队伍走了,解放后家里受到了牵连,爷爷奶奶整天长吁短叹,后来相继离开了人世。大伯也因此一直讨不到老婆,把日子才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父亲听了很吃惊。他没想到自己会给亲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和伤害。
  那天晚上,等村里人走后,父亲跟大伯说了很久的话。说到了小时候他们合穿一条裤子的事情,兄弟俩都伤心地落了泪。
  第二天,大伯带我们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地。父亲朝着两个黄土堆“扑通”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在那里默默地一直坐到天黑。
  哑巴大妈是个善良的女人,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所谓最好的东西,无非就是用玉米皮和苜蓿做的一种麦饭。大伯说,麦饭麦饭,应该用麦面做的,可是家里早就没有麦面了,只能委屈你们了。麦饭蒸好后,哑巴大妈用筷子在油罐子里蘸了蘸,在锅里点了点,算是放了油,然后炒了炒。那麦饭很难吃,有些扎喉咙。但是父亲吃得很香。母亲也边吃边说,好吃好吃。
  弟弟满仓从村里油坊弄来一些油渣,说是好吃,让我尝尝。我一尝,跟玉米皮麦饭一样难吃。难吃也得吃,总比饿肚子强。可是我没想到,这些东西吃下去会拉不下来。我急得直哭。母亲找来一根长钉子,让我撅起屁股,用钉子盖一点一点帮我抠了出来。
  我很恐惧,不敢再吃任何东西,几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母亲看着很心疼,劝父亲早点回河源。父亲说等他办完一件事就走。
  父亲带我和母亲去了一趟县城。村子距县城有十几里山路,走出那片黄土塬,沿着黄河岸边再走七八里地就是县城。这里的黄河水很浑浊,河里有光屁股孩子玩耍,个个泥猴一样。我问母亲,为什么这里的黄河没有我们河源的黄河清?母亲说,因为黄河流经了黄土高原,所以就变得浑浊。我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父亲就背着我走。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嗅着他身上的汗味儿,心里就想:父亲小时候也像河边那些泥猴似的光屁股孩子一样玩耍吗?
  到了县城,父亲带我们走进一个小饭馆;他一下子买了九个馒头,摆在桌上对我说:“雪儿快吃吧,看看小脸都饿瘦了。”我早就饿急了,抓起一个馒头就吃,一口气吃了三个。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馒头,许多年后我还能闻到那馒头的香甜味道。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父亲让母亲吃,母亲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母亲将手里的半个馒头递给父亲,说我俩分一个就行了,把剩下的几个馒头给满仓那孩子带回去吧。父亲没有吃那半个馒头,连同剩下的五个馒头一起装进了军用挎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九(3)
“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回来受苦了。”父亲叹了口气,“我真没有想到内地老百姓的日子会这么苦,在我们河源,老百姓起码还不会饿肚子。这都是因为党的民族政策好啊。”
  县城不大,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民政局。民政局的人看了看父亲的工作证,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父亲一会儿,问:“你是副县长?”
  父亲说:“啊,咋啦?”
  “你真是副县长?”
  “真是,咋啦?”
  民政局的人摇摇头说:“看上去不太像。”
  父亲一听就火了:“县长脸上刻着字?”
  “这下像了,你一发火就有点像县长了。”
  父亲不想跟那人闲扯,把自己因为一把马料当了马步芳的骑兵,又如何投奔的解放军,一五一十对民政局那人说了。
  那人问父亲:“你是哪年投奔解放军的?”
  父亲说:“一九四八年。”
  “哪个部队?”
  “野战军A师。”
  “再具体点。”
  “野战军A师独立营。”
  “当时营长是谁?”
  “刘达。”父亲说,“我咋感觉你是在审讯我?”
  “我不问清楚咋帮你解决问题?刘达现在人在哪里?”
  “现在藏族自治州当副州长。”
  “那好,你让他写个证明材料,盖上州政府的公章寄过来。”
  从民政局一出来,父亲就去邮局给刘伯伯挂电话,挂了很长时间电话才接通,可是那边说刘伯伯不在州里,到西宁开会去了。
  父亲决定提前回青海,找刘达伯伯开证明。临走的时候,除了我们三个人的路费,父亲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大伯一家。其实,那总共不过十三块六毛钱。
  我们好不容易在西宁找到了刘伯伯开会的地方,可是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会议已经结束了,参加会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我们只好绕道去州里找刘伯伯。我们见到刘伯伯的时候,是第三天傍晚。一只耳朵的刘伯伯正在家里洗衣服,双手沾满了肥皂沫。
  母亲说:“你咋自己洗衣服,嫂子呢?”
  刘伯伯说:“她跟孩子在西宁,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算是半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父亲说:“你咋不让她到州里来工作呢?”
  刘伯伯说:“不是我不叫人家过来,是人家嫌这里苦不愿意过来。你以为哪个女人都像茹雅那样通情达理?”
  “别表扬我了,我这人经不起表扬。家里有啥菜赶快都拿出来,我给你们炒几个菜,你们老哥儿俩喝几盅。”
  刘伯伯说:“你能找到啥就做啥吧。”
  母亲说着就挽起了袖子,走进了厨房。
  父亲把家里因为他当过马步芳的骑兵受到牵连的事对刘伯伯说了,想请刘伯伯写一份证明材料盖上公章寄回县民政局去。刘伯伯说明天上班就办。母亲干活很麻利,一会儿就炒好了菜:一盘鸡蛋,一盘土豆丝,一盘葱爆羊肉。刘伯伯打开一瓶青稞酒。好久没有嗅到肉香了,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刘伯伯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江雪快吃呀,还等啥?”说着给我夹了一筷子肉,我一口就吞进嘴里,好香啊。
  父亲和刘伯伯喝着酒,说着话,两人都很高兴。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刘伯伯还要去拿,母亲拦住了。
  “别喝了,看你脸都喝红了。”
  刘伯伯说:“脸喝红了算啥?把脚后跟喝红了那才算喝好了。”
  母亲说:“真喝多了,舌头都短了。”
  刘伯伯说:“平时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今天你就让我和老江喝个痛快吧!”说着,又从墙角拿了一瓶。
  父亲问刘伯伯:“你那小子该上学了吧?”
  刘达伯伯一边给父亲倒酒一边说:“已经二年级了。”
  母亲抱怨说:“还说呢,江雪她们也早该上学了,可是河源那鬼地方连个学校都没有,让她们到哪儿去上学?”
  父亲说:“学校马上建,我们回去就建!”
  母亲说:“老师呢?那地方那么偏僻,谁去?”
  父亲笑着说:“你不就是现成的老师嘛。”
  母亲不高兴地说:“我可不想在那里待一辈子!”
  刘伯伯见父母争执起来,对父亲说:“老江啊,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河源?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调到州里来工作,这样孩子上学的问题不就解决了?还有,茹雅也可以在这边参加工作嘛,像她这样有文化的人,在州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母亲高兴地说:“这个主意好!老江你说呢?”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刘伯伯说:“河源掩埋着跟我一同去的战友,雪山上还有三个藏族兄弟没有挖出来,我咋能走?”父亲扭头看着母亲说:“我会让孩子们尽快上学,不光让我们的孩子,还要让那里的孩子们都能上学,我们回去就建学校!”
  母亲生气地说:“固执!”
  刘伯伯端起酒杯说:“老江!冲你这几句话,我敬你一杯!”
  母亲说:“哎,说着说着,你俩怎么站到一起去了?”
  刘伯伯笑着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嘛。”
  母亲说:“那我就不是战友了?”
  “你跟老江是同一个战壕,跟我不是。”刘伯伯说完哈哈大笑。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时,刘伯伯明显醉了。他搂着父亲的肩膀说:“老江,还是你有福啊,找了茹雅这么个好女人……”
  父亲说:“嫂子不也有文化,挺漂亮的嘛。”
  刘伯伯说:“她?她要是有茹雅一半就好了……”
  

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河 江雪 十(1)
我们回到河源那天晚上,江果和江河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理睬我们。母亲想把江河拉进怀里,江河拼命挣脱,逃得远远地瞪着母亲,好像那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恶魔。
  母亲又朝江果招手:“江果快过来,妈妈这里有糖。”
  江果瞪着母亲:“我不稀罕你的糖!”
  父亲笑着说:“看样子,这两个家伙生气了。”
  母亲走到江河跟前,将一把糖果硬塞进他的衣兜。江河开始还拒绝,用手推搡母亲的手,后来的推搡就有些犹豫了,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去看江果。江果直冲他摆头。但是江河到底还是没有舍得将母亲塞进兜里的糖掏出来。
  江果冲江河喊:“叛徒!”
  母亲笑着走到江果跟前,又塞给她一把糖果。江果将糖果扔在地上。江河也学着江果的样子,把糖果全部掏出来,扔在了地上。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说:“你们太过分了!”
  江果冲我嚷嚷:“你当然不过分,他们带你出去坐了火车,逛了花花世界,吃香的喝辣的,你当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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