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你千万不要忘记这些公理与正义的概念。千万不要乱讲话,处处要提心吊胆。这就是我的实践,我也劝你这样做。要跟飞鸟一样胆小,跟鱼儿一样沉默。英国有一个值得羡慕的地方,那就是它的法律是很宽大的。”
①英国小说家,《鲁滨孙飘流记》的作者。
作了这番劝告以后,于苏斯还一直担着心事。格温普兰却没有放在心上。年轻人的勇敢大概是缺乏经验造成的。不过格温普兰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不是没有缘故的,因为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安安稳稳地过去了,看样子,关于女王的那番蠢话并没有引起后果。
我们都知道于苏斯不是个生性鲁钝的人,他跟一只牙獐一样,日夜警惕着,注意周围的事情。
在他劝告过格温普兰以后没有好久,有一天,他望着墙壁上那扇对着木球草地的牛眼窗,突然面色惨白。
“格温普兰?”
“什么?”
“瞧。”
“哪儿?”
“广场上。”
“怎么啦?”
“你看见那个过路的人了吗?”
“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吗?”
“是的。”
“是那个手里拿着一根粗棍的人吗?”
“是的。”
“怎么啦?”
“格温普兰,这个人是铁棒官。”
“什么叫铁棒官?”
“就是百家村的拘役。”
“什么叫做百家村的拘役?”
“就是praepositus hundredi①。”
①拉丁文:百家长。
“什么叫做praepositus hundredi?”
“一个可怕的官”
“他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铁棒。”
“什么叫做铁棒?”
“就是铁铸的棒。”
“他拿来干什么?”
“第一,他指着铁棒发誓。所以大家就叫他铁棒官。”
“第二呢?”
“第二,他来碰你一下。”
“用什么?”
“用铁棒。”
“你是说铁棒官用铁棒来碰你一下吗?”
“是的。”
“那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跟我走。”
“一定要跟他走吗?”
“是的。”
“上哪儿?”
“我怎么知道?”
“可是他不跟你说他把你带到哪儿去吗?”
“不。”
“可是,我们不能问他吗?”
“不能。”
“那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都不说,你也什么都不许说。”
“可是……”
“他用铁棒碰你一下。就是这样。你就得动身。”
“到哪儿去?”
“跟着他。”
“跟他到哪儿去?”
“到他乐意去的地方,格温普兰。”
“假使我们反抗呢?”
“那就得绞死。”
于苏斯又向窗外望了一眼,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说:
“谢天谢地!他已经走过去了!他不是上我们这儿来的。”
于苏斯对他听来的秘密和格温普兰失言引起的后果,可能是过分害怕了。
尼克莱斯老板虽然听见了这些话,可是他不愿意出卖“绿箱子”里的这些可怜人。老实说,他靠笑面人也发了一笔小财。《被征服的混沌》在两方面都是成功的。一面是戏台上的表演艺术的胜利,一面是客店的酒馆生意兴隆。
第六章 猫审老鼠
于苏斯后来又被另外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吓了一跳。这次是牵涉到他自己的。他被传到主教门的三个板着面孔的人组成的委员会那儿。这是三个监督,三个人都是博士。一个是神学博士,是西敏寺的院长派出来的;一个是医学博士,是伦敦八十人评议会派出来的;第三个是历史和民法学博士,是葛莱门协会派出来的。这三个in omni re scibili①专家在伦敦的一百三十个教区,密特尔萨克斯的七十三个教区,甚至在萨斯瓦克的五个教区境内,对公开讲话有检查的权利。这种神学裁判权在英国现在还存在,而且起一些很好的作用。在一八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因拱门法庭的判决,经过枢密院的爵士们的批准,判处可敬的麦根洛奇牧师受到训斥处分,除此以外,还被判负担诉讼费用,因为他把点着的蜡烛放在一张桌子上。教会的礼节是不容许开玩笑的。
①拉丁文:万事通。
有一天,于苏斯接到这三位博士的召唤令。幸亏召唤令是送到他自己手里的,所以还能保守秘密。他一言不发地服从了召唤令。他一想到他可能因为一时的卤莽被人抓住了把柄,变成了嫌疑犯,就浑身发抖。他一向劝别人少说话,可是自己却受到一次可怕的教训。Garrule,sana te ipsum①。
①拉丁文:多嘴的先生,先看好你自己的毛病吧。
三个团体委派的这三个监督博士,坐在主教门楼下的一间大厅里的三把黑色的皮椅子上,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有迈诺斯、伊客斯和拉达门萨斯①的半身像。他们面前是一张桌子,他们脚底下是一条留给被告坐的长凳。
①迈诺斯、伊客斯和拉达门萨斯三人是神话中阴间的判官。
于苏斯被一个镇静而严肃的警官带进去,一看见这三个博士,他心里就暗暗地用他们头上的半身像的阴间判官的名字称呼他们。三人的领袖是神学监督迈诺斯,他招呼于苏斯坐在长凳上。
于苏斯恰如其分地行了一个礼,也就是说一躬到地;他知道熊高兴吃蜜,博士高兴听拉丁文,于是必恭必敬地弯着身子说:
“Tres faciunt capitulum①。”
①拉丁文:三人相聚谓之会议。
接着,他低着头(因为谦虚能消除对方的怒火)坐在长凳上。
每个博士面前的桌子上都有一卷档案,他们一张张地翻着。
迈诺斯开口说:
“你公开讲过话吗?”
“讲过,”于苏斯答道。
“凭什么权利讲话?”
“我是哲学家。”
“哲学家没有这个权利。”
“我还是一个走江湖的,”于苏斯说。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苏斯必恭必敬地喘了一口气。迈诺斯接着说:
“作为一个走江湖的,你可以说话,作为一个哲学家,你应该闭上嘴巴。”
“我以后要这么做,”于苏斯说。
他自己在嘀咕:“我可以说话,可是又应该闭上嘴巴。真不简单。”
他心里很着急。
上帝的仆人又说:
“你说话很不得体。你污蔑宗教。你不承认最明显的真理。你敬播令人讨厌的错误。例如,你说过童贞女不能养孩子。”
于苏斯和顺地抬起头来。
“我没有说过这话。我说养了孩子的女人不是童贞女。”
迈诺斯若有所思地嘟哝道:
“真的,恰恰相反。”
其实是同样的东西。可是于苏斯却躲开了这第一次的打击。
迈诺斯想着于苏斯的答复,沉入自己的愚蠢,一言不发。
被于苏斯称作拉达门萨斯的历史监督连忙掩饰迈诺斯的失败,插嘴说:
“被告,你的荒唐和错误可多哩。你否认法萨罗战役是因为布鲁图和卡西阿遇到一个黑人才失败的。”
“我曾经说过,”于苏斯嘟哝道,因为“恺撒①是个比他们更有本事的将军。”
①古罗马的名将。在法萨罗战役中得胜。
历史学家突然把话头转到神话上去了。
“你曾经替阿克狄翁①的无耻行为开脱。”
①罗马神话中,猎人阿克狄翁撞见狄安娜正在洗澡,狄安娜一气之下把他变成一头鹿,让他被自己的猎狗吃掉。
“我以为,”于苏斯巧妙地说,“一个男子看见一个裸体的女人不见得怎么可耻。”
“那你就错了,”法官声色俱厉地说。
拉达门萨斯又回到历史方面去。
“关于米特拉达梯①的骑兵队发生的事故,你曾经否认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的效力。你否认像‘赛古里杜加’一类的草有使马蹄铁脱落的效力。”
①古本都王国国王。
“请原谅,”于苏斯答道。“我说只有‘斯凡拉卡凡罗’草有这种力量。我从来没有否认其他的草的效力。”
他接着低声地说:
“也没有否认过女人的效力。”
从于苏斯这句无聊的话看起来,他虽然着急,可是并没有沮丧。于苏斯尽管害怕,心里还镇定。
“关于这一点,我要坚持一下,”拉达门萨斯又说。“你说西庇阿拿‘爱斯约比斯’草当钥匙开迦太基的城门,是一件蠢事,因为‘爱斯约比斯’草根本没有腐蚀门锁的性能。”
“我不过说他最好用‘鲁纳里亚’草。”
“这倒是一个主意,”拉达门萨斯嘟哝道,他也被感动了。
历史学家于是就不言语了。
神学家迈诺斯清醒过来,重新质问于苏斯。他刚才已经抽空把他的笔记翻了一下。
“你把雄黄当作砷的产物,并且说雄黄能毒死人。《圣经》不承认这一点。”
“《圣经》确是不承认,可是砷是承认的,”于苏斯叹了一口气说。
被于苏斯称作伊客斯的那个人,医学监督,到现在还没有说过话,他傲慢地用半开半闭的眼睛,朝下注视着于苏斯说:
“这个答复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于苏斯用一个最谦卑的笑容向他道谢。
迈诺斯狠狠地翘起嘴唇。
“我再问你,”迈诺斯说,“你说过叫做‘科加特里斯’①的毒蛇是蛇中之王的说法是不对的。你现在回答我吧。”
①传说中的怪蛇,一呼气或者一瞪眼,就能使人昏厥。
“最可敬的先生,”于苏斯说,“我非常爱惜毒蛇,所以说它一定长着一颗人脑袋。”
“就算是这样吧,”迈诺斯严肃地驳斥他,“可是你却接着说波立斯曾经看见过一条有鹰头的‘科加特里斯’。你能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