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垫付一下。”
谁知道这钱亲属是否会还给他,来栖只想对最后一刻陪伴过死者,还给他按摩后背的Lika表示一点谢意。
“快点拿上吧。“
来栖催促着,Lika这才轻轻低头致谢,拿起了钱。
“我找给您……”
“不用找了,拿着吧。”
“可是……”
Lika这么年轻,又干这种行当,却是个相当明事理的女性。
“真的没有关系。”
来栖站起来,用眼神催促着,Lika终于把钱放进了红色小手包里。
来栖看着她收好了钱,就来到走廊上。
“请问……”Lika在身后叫他。
来栖回过头来,Lika拢了一下茶色头发,说:
“我可以去跟他告个别吗?”
“当然可以。”
来栖和Lika一起走到卧室,只见*的老人遗体已穿上了睡衣,耳朵和鼻子里都塞上了柔软的脱脂棉。脸朝上平躺着的老人的脸色比以前苍白,全身布满了死相,但表情却很安详。
来栖朝站在门口的Lika招了招手,让她过来。Lika向主任和看护低了下头,走到了床边。
她站在床边注视了老人片刻,突然抬起挎着红色坤包的胳膊,合掌祈祷。
主任和看护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瞧着Lika。
过了一会儿,Lika抬起头来,又向遗体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口走去。
来栖一边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边问主任:
“跟家属联系了吧?”
“刚才给他的儿子和儿媳打了电话。他们在镰仓,说是马上就过来。”
从镰仓到这儿,估计最快也得一个小时。
“我告诉他们是由于心脏麻痹。”
“就这么说吧。”
来栖说完走出房间,来到走廊,看见Lika正朝着电梯走去。
来栖紧走几步追了上去,已走到电梯前的Lika闻声回过头来。
“你知道从哪儿出去吧?”
Lika点了点头。突然,声音哽咽地说:“我闯了大祸,对不起……”
“这又不能怪你。倒是有你为他送行,堀内先生一定很高兴的。”
电梯来了,来栖对哭哭啼啼的Lika轻轻说了声:
“你辛苦了。”
Lika泪流满面地点点头,进了电梯,电梯门等不及似的立刻关上了。
来栖又返回701房间,告诉主任自己回办公室了,然后回到四层。他正在办公室里写死亡诊断书,看堀内先生的个人档案时,小野主任敲敲门进来了。
“估计家属快到了,怎么跟他们说呢……”
主任好像在担心怎么跟家属解释堀内先生突然死亡的事。
“你不是告诉他们是因为心脏麻痹了吗?”
“不错,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可是那个女人……”
“不要提她。”
“可是,隔壁的松井女士可能知道了。堀内突然难受起来的时候,那个女人慌慌张张地穿过走廊,跑到值班室来了。我来的时候,她还从门缝里往外瞧呢。”
第一章 突发事件(7)
“她进堀内的房间了吗?”
“倒是没有进去,但肯定知道有女人在屋里。”
主任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冷淡,可能就是因为担心这个吧。
“万一,这件事被家属知道了的话……”
“知道了也没办法啊。”
“您的意思是知道了也没关系吗?”
“当然还是不知道的好啊。不过,总不能跟她说‘你不要说出去’吧。”
松井女士大约八十三四岁,是一位身材娇小,满头银发的老姑娘。
即便她知道有女人来了,也未见得会去告诉家属吧。当然她不说出去最好,可是,特意叫她别说出去的话,万一被家属知道了,就被动了。
“不过,堀内先生的亲属挺矫情的。”
“经常来吗?”
“不,很少来。可去年年底来的时候,一个劲儿跟我们叨叨管理费太高啦,不要让老爷子和别人接触太多啦等等……”
根据来栖以往的经验,越是不常来的家属越是喜欢对公寓提这提那,没有满意的时候。
“咱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就不告诉他们了?”
来栖点点头。主任叹了口气,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反对的。”
“我知道。”
来栖不客气地说道。不管主任怎么说,也是堀内先生本人自愿的。
“不卑不亢的,就行了。”
主任默默地鞠了个躬,出去了。
剩下来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接到堀内先生死讯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来栖想起麻子还在等他,便给她打电话。
“情况怎么样啊?”麻子好像还没睡,马上接了电话,问道。
“人已经不行了。”
“已经死了吗?”
“家属马上就到,见过他们后我就回去。”
“我没事。”
来栖停顿了一下,把堀内先生死亡时是和按摩女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她。
“那么,跟这个有关系……”
“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
来栖以为麻子会特别吃惊,没想到她非常沉稳地说道:
“还真有这种事啊。”
“主任他们说,这是由于我允许按摩女出入造成的。”
“不是他本人要求的吗?”
“当然了。”
“那就没办法了。”
可能因麻子是《 身心 》健康杂志的编辑之故,对此类事情见怪不怪吧。也可能是站在来栖的立场上来考虑的吧。
“唉,寿命到了,只能这么想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报告堀内先生的家属到了,于是,来栖说了句“先这样吧……”就挂断了电话。
来栖又去了701房间,看见床边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位差不多年龄的女人,他们正俯身看着已死去的堀内先生。
看样子二人是堀内先生的儿子和儿媳。可能是匆忙赶来的吧,儿子很随便地穿着开襟衬衫,外面套了件夹克,妻子穿着驼色毛衣和西裤,脸上几乎没有化妆。
“这次事出突然……”
来栖低头致意,儿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父亲怎么会……”
“好像是睡觉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口难受,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估计是急性心脏麻痹。”
儿子又一次回头去看父亲的脸。
“可是,没听说他的心脏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啊。”
“的确,我这里的病例上也只有血压偏高和糖尿病的苗头,其他都正常,心电图也几乎没什么异常。”
“那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会的。最近,即便是年轻人也常有发生,更何况是上岁数的老年人……”
儿子好像还是不能理解似的,倒是他的妻子很镇定地给死者的脸盖上了白布。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挺好的,在食堂里跟大家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呢。”
第一章 突发事件(8)
小野主任接着说了起来,来栖告诉他们明天再办各种手续后,再次向死者致以注目礼,然后离开了房间。
来栖从701室出来后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洗了洗手,然后脱掉白大褂,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前厅左边的老年公寓专用出入口来到大厦外面,望见一轮朦胧的月亮挂在当空。
这是个笼罩着樱花凋谢后的潮气的春夜。
来栖打开停在大厦前的轿车门,想起Lika刚刚从这里走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一点没有在银座的感觉。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唯独Et Aiors的红色霓虹灯闪烁着光辉。
来栖抬头瞧了霓虹灯一眼,便钻进车里,开车穿过昏暗狭窄的街道,朝隅田川方向驶去。
一个人死去了,可是这条河及其周边的风景依然如故。温暖的感觉、月亮的阴翳、夜晚的潮气等等和刚才没有两样。
这么想着想着,来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父亲的面容。
父亲要是还活着的话,也和堀内先生一样,正好八十三岁了。
说起来,父亲头顶上那一小片硕果仅存的白发也和堀内先生很相像,就连遇到挠头的事情时不好意思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而且,父亲去世的时候也和今天晚上一样,是樱花谢落后不久,稍觉慵懒的夜晚。
父亲去世已经十年了。
来栖家以前是在银座开料亭的,就是那种高级饭馆。
在关西菜馆云集的东京,他家却另辟蹊径,开了一家关东菜馆。所以,尽管铺面位于银座边上,但风味独特,加上大小还有个庭院,回头客一直都很多。
可是,自从母亲得了病,确诊患了肝癌后,就不能再作为老板娘招呼客人了。从那以后,父亲一下子泄了气。
开料亭原本是缺不了老板娘的,所以必须有女性继承人才行,可是,来栖的妹妹范子早早就嫁给了一个在公司就职的男人,跟他一起去了纽约,根本不打算继承家业。
而独生子来栖当了医生,和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后就离了婚,所以,也没有儿媳妇继承婆婆当老板娘。
结果,只能靠母亲一个人了,母亲一病倒,就难以维持下去了,加上料亭所在的东银座一带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荣,远比不上西银座热闹。
总之,时光的流逝毕竟非人力所及,江户出身的父亲感悟到这一点后,便断然放弃了这个店。母亲一死,父亲就关闭了料亭,在和店铺相邻的住宅里,带着一个女佣,开始了独居生活。
从那以后,来栖一直以为父亲生活得悠闲自在,谁知母亲死后第二年,父亲打电话来,叫他一起出去吃饭。
父亲很少请他吃饭,于是,他就应约去了父亲指定的筑地一家寿司店,却见父亲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女人大约四十五岁以上,和当时的父亲相差二十多岁的样子,打扮得很漂亮,性格也很开朗。
三个人一起吃过饭后的第二天,他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罕见的吞吞吐吐地问道:
“你觉得,她,怎么样?”
突然这么一问,来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父亲又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