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又是很长的河流。在一面山崖前河道急转,我像坐滑梯一样冲下一个大坡,只听见竹筏擦着河底的卵石轰轰隆隆地响,我躺卧在竹筏上双手向后撑着,浑身被竹筏颠簸得剧烈地颤抖着。就这样滑行了将近有50米,河流又是一个急转弯,竹筏再次掉了头,我又被甩进了河里。只见那竹筏被急流飞快地冲向远处的岸边。岸上有棵古老的大树,树根裸露在外,像个巨爪扎进河中。筏子在再次掉头后,筏尾已散了,要命的是,它###了树根里,这里水流又急,怎样也拖不出来了。我手里拿着砍刀,向树根用力地乱砍一气,又把竹筏往外拖。可是在逆流中,任凭我怎么使劲,那竹筏就是纹丝不动。
我在水里歇了一会,回头往身旁的岸上一瞧,冷不防竟然见到岸上有很多幽幽的绿光,离我的胸前那么近,一闪一闪的,吓了我一身冷汗。我脚下踩在河底的卵石里,身子卡在散开的竹筏和树根中间,被身后的激流冲得动弹不得。于是我壮着胆子伸手往岸上抓了一把,凑到眼前一看,发现竟是一片片的树叶,原来那绿光是森林里###的树叶发出的磷光。尽管知道是树叶,我却不敢再往回看了,筏子也不顾了,把砍刀取出来,挣扎着从激流中游上对岸的河滩,对着满天星光声嘶力竭地喊:“冯黎明——”我边走边无助地喊着,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儿……终于有人回答:“哎——鸽子。”“冯——黎——明”,“鸽——子”。我朝他喊我声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山上爬,边爬边喊。
⒎ 相濡以沫的日子(13)
山上有许多荆棘,荆棘上长着刺,半人高的荆棘钩住我的腿,越挣扎越多,往左走也钩,往右走也钩,腿被钩住了,衣服也被钩住了,最后连我握着砍刀的胳膊也被钩住了,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听声音冯黎明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就大声对他说我走不动了,被钩住了。这时我们班长陆位邦打着手电筒也从山上过来了,他是吃完晚饭后,见我们还没回去便出来寻找。
老陆和冯黎明拿砍刀砍开我周围的荆棘才把我拉出来。我爬上路来,回头望去才发现这小路离刚才被荆棘缠住的地方也才二三十米远。冯黎明告诉我,他们的筏子也早就散了,他们也是刚刚才摸上小路的。我们回到寨子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又累又饿,老班长就把糯米饭团和剩菜在火塘上热了给我们吃。老陆个子高大,为人厚道,不知为什么,上边把他也划成了“炮派”,使他一直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我们三个人回去找昨天丢下的竹筏。等把竹子拖回来,我们就开始在寨子附近劈竹笆,搭房子了。
原始森林里撑排放歌
过了两三天,又要进山了,这次我们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大竹林,所以起得比上次更早了。
过了爱尼人寨子,我们又向前翻过一座山梁才下到河滩,两岸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有许多巨藤在林间盘绕,还见到一条绿色的竹叶青蛇从树上飚过去,河水清澈无比。
转过山崖,突然,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宽阔的河谷,两岸山坡上有大片的竹林,粗的竹子根部直径都有二三十公分,有的竹子已经老得发黄了,有的东倒西歪地叉在一起。这人迹罕至的原始竹林足有上百亩,十分壮观。大家惊呆了,然后不约而同地欢呼着、叫喊着各自冲进竹海。
这次我先观察竹子上边的枝叶是否盘结在一起,免得下边砍断了,竹子却拉不下来。我砍了大概有十几根大竹子,将它们拖下河滩,然后坐下来就着河水,把带来的饭团吃了。吃饱喝足之后,再开始捆绑竹筏:先把竹子的一头一尾都打好眼,用一根敲扁的竹枝将一排竹子穿起来,上下各一排;然后把竹枝搅在一起固定后,再将竹尾串好,压紧绑实。一个五米来长,一米来宽的大竹筏就绑好了。
由于,这片竹林的竹子多,又好砍,所以大家都很快地扎起了竹筏,陆续下水上路了。
大白天就往回走真的很开心,我随口唱起《乌苏里船歌》和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当遇到激流时,我站在竹筏上,撑着竹竿,左点一下,右点一下,把握着筏子的方向。悠悠地穿过石滩,自我感觉潇洒极了。当然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当筏子撞到礁石,我飞进河里,又被筏子重重地撞在我胸口上……虽然狼狈不堪,但我重新跳上去之后,站个骑马蹲裆式,左一撑,右一点地向前冲去,很快就把别人的筏子甩到后边。不久,又遇到那棵横架在河上的大树,我先纵身跃上树干,等筏子从树下漂过后,再跳回筏子继续前行。
⒎ 相濡以沫的日子(14)
终于看到我上次撞进去的大石洞了,原来它是河道转弯时由激流长期冲刷在崖壁上掏出的石洞。我提早用竹竿撑住河底把筏头转往主航道,很顺利就过去了。而当竹筏要过瀑布时,我在筏子就要跌下瀑布的瞬间先跳了下去,等我从水中浮起,我的筏子也顺利地漂下来了,我翻身上筏顺流直下……下到那个滑梯式的大斜坡时,我是站在筏子上面任凭筏底蹭着石头,颠簸着哗啦哗啦响,滑行50多米仍“岿然不动”。
河流转弯时我又看到那棵狰狞的老树了,树下的那些老树叶,在白天看都是些很普通的叶子。这次我有了经验,没有让竹筏冲进那树根里。还有几里地就快到寨子了,河面很平静,我开心地站在竹筏上面唱歌,感觉太爽了。这次我是第一个回到寨子的。
10多天的时间,我们盖了20多间竹房,终于可以放假归队了。寨子离我的同学王开平他们住的地方比较近,我想去看看他,所以,当晚我一个人仍住在寨子里。我点着灯,看着《反杜林论》,很快就睡着了。半夜,我被疼醒了,原来我的手指上的擦伤在水里泡过后,被细菌感染,肿起了好大的一个疮,疼得我在竹笆地上滚来滚去。后来我干脆坐起来,抱着手坐到了天亮。第二天,到总场医院,医生给我的手敷药包扎起来。后来,在与同学相聚的时候,林力在帮我换药的时候,发现我手指疮里的脓已经烂出来了,她一捏就从我手指里掐出一个毛毛虫似的脓条,脓被挤出来后,我的手指就没有那么疼了。
听说后来又有昆明的知青去那条河砍竹子,他们两个人撑一个筏子。由于当时已是雨季,河水很大,水全是黄的浊的,筏子冲得特快,又常碰到岸边的石头。有一个坐后面的知青双手扶着筏子两边掌握平衡,只觉得河边的石头蹭了他的手一下,可当他抬手一看,手指头已经少了一个……
第一个在西双版纳丧生的同学
凌瑜是我同年级但不同班的同学。他的父母是右派,1958年就被遣送去劳改了,他是靠姐姐供他读完高中的。凌瑜性格内向,平时总是沉默寡言,很少有笑容;但他心地善良而正直,身体很壮,工作很刻苦。印象里,白天他总是打着赤膊挥着锄头,那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肌肉丰满的背影不时在山间显现。晚上,他总是在蚊帐里就着马灯的光看书。我总觉得,在他的身上有雨果的《悲惨世界》里冉·阿让的影子。在那场政治运动中,他和我们大多数同学一样,没有“投靠”造反派,只是默默地但更坚韧地劳动、工作。
1969年中,他报名去了一个偏远的新建生产队。听说每天他总是最后一个下山,还要扛一棵干树送到伙房当木柴;饭凉了就用开水泡一泡吃。平时,他总是默默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⒎ 相濡以沫的日子(15)
在1970年的3月15日,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从分场场部走10多里路到他所在的连队办事。一进他的屋子,见他上吐下泻,吐的都是绿色的胆汁,已经病得很重了。当时,他的同班同学王惠民正在他们生产队当卫生员,给他吃了药,似乎稳定了一些,我们和队里的老工人们都说要抬他去医院,但他坚决不肯。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凌瑜已经病得昏昏沉沉。我和王惠民还有一个老工人一起用担架把凌瑜抬到了五分场卫生院,医生一看,立刻派拖拉机把他送去小街的总场医院。
两天以后,凌瑜病逝了。死因是中毒性痢疾。那天,我们55个北京知青几乎都聚集到前哨分场场部,围在凌瑜的遗体旁。老工人把他安放在一个大的黑色棺材里。女同学们围坐在周围,手里不停地扎着白花。我已记不清,那一夜我们是怎么过的,只记得第二天一早,全分场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开完追悼会,男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把凌瑜的棺材扛上肩,向墓地走去。墓地在三队的小山上,上山时,有同学把我换下来,我回头一看,送葬的队伍约有上千人,有的老工人、老大娘不时地在抹眼泪。
掩埋了凌瑜,举行完仪式以后,已是中午时分。人们散去的时候,军代表宋天明叫我们北京知青留下。他讲了许多话,我只记得他说:“过去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了,谁提谁负责……”
时隔30多年了,我只能粗粗地把过去的事写出来,已没有什么责任好负了。
“瘦是瘦,有肌肉,虚是虚,有干筋儿”
1969年下半年,陆续从北京、上海和昆明来了大批知青。昆明的知青相对来说像他们的方言语调一样,比较憨厚淳朴。北京来的知青“老初一”、“老初二”的比较多,还有小学“老六年级”(即1966年他们所上的年级)的。这些小孩特能侃,一来就跟我们吹:说他们的父母下“五七干校”了,哥哥、姐姐都上山下乡了,他们这些小孩便没人管了,经常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或者是一身“军绿”,骑着带转铃的自行车,结帮打架,动刀子,或者去“拍婆子”,就是去搭讪女孩子。就像后来姜文拍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表现的那种生活。上海知青个子比较高大,皮肤比较白净,对生活很讲究。在集体宿舍里,他们往往可以各自用塑料布隔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