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春之懒散、三春之无聊一概而论。常氏便吩咐美景、美叶去山上接李福仁下来,颇担心他脚力不支。两人到了山上寺中,李福仁在寺边菜园里锄草,如何也闲不住。长生和尚倒是在寺里解签,这寺里时时有散落香客,因长生解签准,香客多是在下堂吃素面,上堂来抽签。
当下长生将美景、美叶带到菜园子里,美景道:“你到了这边,娘惊了一夜,我们把你扶回去。”李福仁停了锄把,道:“我方到这里来安静,与你长生叔叔聊天的,回去做甚?回去倒有解不开的烦恼,这里心静。只是你们回去叫细春送些米面来与我做伙食。”美景道:“爹,你还是回去,要么到我那里去住几日?在这里呆着,人家只以为你要做和尚,多不好听。”李福仁道:“回去无田无地,千般无聊,又两个儿子在村里丢人现眼,哪有这里快活。你不必劝我,就随我心吧!”长生道:“你爹住这里只管放心,空气又好,又安静,心平气和,倒是能无病无灾。”倒是美叶动了感情,道:“爹,从前我不孝,伤了你的心。如今想尽点孝顺,你又跑这边来了,做女儿的对不住你呀!”李福仁道:“这心早也伤过,都不提了,当年三春拿刀要和我斗,那是自我出世来没有见过的。你看那安春,是粗人,却是好天气也坐家里坏天气也坐家里,口袋里干巴巴没有一块钱,到你娘跟前混饭吃,我看了眼睛就想瞎掉。一切都莫提了,我就听你长生叔叔说了理论,倒能看开了去,你们回去吧。”两人无奈,只得恋恋下山回来,又送了些米面蔬果菜油上来。那常氏听得李福仁不下来,又听说在寺里还快活,便由他去,只在家里更自由接济三春。
李福仁在寺中住了些时日,头发渐长,便让长生和尚来剪了。长生和尚有个自练的绝活,能够自个儿理自己的头发,理得如秋收后的大地,一毛不剩。当下长生取了一应工具,让李福仁端坐堂前,替他理了平头。理了一半,李福仁道:“就将我理了光头吧,倒清净。”长生和尚笑道:“也是,理了光头,活像那佛祖如来。”当下将李福仁理了个光头,倒与寺中景物融为一体,不像个闲人了。每日里锄种些菜,或看香客进香拜佛,祈求平安,或者听长生解签,似懂非懂。无事也上了山头,看山观海,听鸟听泉,碰到伶仃到此地种茶种红苕的农人,闲叨几句,便将那世俗烦恼,渐渐忘却。
那寺中虽是清净之地,却每每能闲看红尘烦恼之事:香客来求签拜佛,尽是带了烦恼来了,可笑可叹可怜之事倒应接不暇。一日见那本村李师贵来拜佛抽签,跪道:“佛祖在上,如今求助增坂村弟子李师贵一签,赌今晚六合彩。一年来已经输去两万,如今就剩三百块,一定要翻本,若不翻本,必然只有一死。念我已是老人,老婆又死了,没有儿子,这回佛主一定要帮助我,救我一命!”念念有词,百般哀求,求得一签掉下,等待长生来解。李福仁看他一身破烂,屁股破洞迎风招展了,便道:“师贵,为何穿这一身破烂,不去做身好衣裳穿!”师贵道:“我女儿倒是给我剪了布要我做裤子,但还要花师傅一二十元,多破费,我无所谓,将就着。”李福仁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输了两万?”师贵道:“以前赌博赢的钱,加上卖掉的田钱,我一数,居然输了两万不止,如今只能求神佛保佑,最后一冲了,要是不成,便跟你一般做和尚去!”李福仁道:“老人家了,何必那么雄心,省些钱安静过日子多好!”师贵道:“已经输去那么多,迫不得已了,以前我赌博都不至于输,如今倒是全输在六合彩上,若佛祖能帮我一把,许是能翻本哩。”李福仁道:“佛祖是普度做善事的人,许是不会帮助赌博的。”师贵道:“那也未必,或者他看我是老人家,可怜,发了慈悲之心帮一把,只要能说中一次,我就能翻回来了!也不单是我,赌六合彩的全把村里的神山上的鬼都祭出来猜了,我只想这里佛祖清净高远,或许能看得更清楚哩!”当下长生和尚过来,看了看李师贵的签,道:“此签你问的是今晚六合彩的结果,签上却跟你说,此事乃达摩面壁,自己反省去。观其意,乃是佛不愿意替你猜,滋长赌心呀!”那李师贵听了,道:“连佛都不愿意帮我,我这般落魄还不够可怜吗!”牢骚着负气下山去了。李福仁直叹道:“此佛有灵,此佛慈悲,要我,也是这么劝他。”此乃李福仁闲居所见逸事,以此为鉴,观照自身,也知晓从前种种所求太过计较。天长地久,拙人也有感悟,不再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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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春 23(6)
却说常氏见李福仁去久了,不思回家,便打发安春上去叫他回来。安春道:“他在寺里有吃有喝,愿意长住,便顺他意去,叫他回来做甚?”原来安春也有小主意:晓得自己花了爹的墓钱,被爹记挂着,他一意躲着爹,哪会自动去打照面,恨不得爹不回来了。常氏叫不动安春,便使唤三春,道:“你爹许是受了你的气,不下山来的,你去唤他下来吧。”三春道:“他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哪能听我的,去也是白去!”常氏道:“你扶二叔一起去,让二叔做和头,将他劝下来。”三春在村里闲着无事,便叫了二叔一起往寺里来。二叔也不胜脚力,扶到寺里已气喘不已,见了李福仁,对三春道:“你自跟你爹道歉去,我都说不出话了。”三春道:“道什么歉,若要下去,我便扶你下去,我也算尽孝了。”李福仁见了他,已是不悦,道:“这么老远扶二叔上来做甚?待喝茶歇息了,扶下去,我自好好的,不用你忧心。”听了三春的话,又道:“你休在我面前提孝字,这个字如何写你都不知的。”三春见爹对他不忿,已不坚持,自跟长生和尚闲聊去了。
待三春在寺中张望一番,却对长生和尚道:“你这寺庙也有香客,你却不懂经营,听我教你一着:我去那大城市寺庙,都有收费的。你在这里印了门票,谁要拜佛求签,先买门票进去,何用你去到处化缘,只怕发财都来不及!”长生和尚笑而不语。三春道:“莫不相信,若听我的话,我帮你一起经营,赚了钱一起分便是!俗话说,有钱大家赚,你赚我赚佛主也赚!”长生和尚笑而点头,道:“你脑筋倒活络,只不过用错了地方,这里用生意经,对不住香客,更对不住佛!香客有在这里布施香火钱,都是自愿的。”三春撇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年头,哪有不谈钱的地方,若你不在这里,将来换了住持,也要这样做的。”
二叔对三春道:“你还有心说闲话,你爹一世受你气,还曾要打他,如今还不快道歉悔改,将你爹请回去!”三春狡辩道:“我何曾要打他?那是我喝了酒,酒性作怪,是酒要打他不是我要打他,要道歉也是酒给他道歉。”说得众人哈哈大笑,三春倒更得意了。李福仁见他说得天花乱坠,缠住长生和尚,又引得香客注目,恼他这般轻浮,便将他赶出寺去。二叔见李福仁留意已决,便和三春一道下山去了。
细春抽空回家,交付爹娘的伙食钱。常氏道:“你爹去寺里两个月了,也不思回来,被街上人说得不好听,道是有儿有女却去做和尚。我思量他有心结的,没人给他做墓,他有气。你上山一趟,好歹将他哄回来。”细春便上了慈圣寺,恰暑时,长生和尚下山购买物事去了,李福仁自坐在白枣树石座上听蝉瞌睡。山寺寂静,细春四下寻找,在菜园里找到了,看李福仁光着头,浑然不觉,似乎把世事都忘了,便唤道:“爹!爹!”李福仁睁开眼睛,茫然道:“细儿,你上来了。”当下细春亦坐在另一石座上——此处被长生和尚弄来各样青石,依其形状成座,是乘凉谈禅的好去处。细春道:“爹,你上来许久了,也该下去,不下去,娘说街上的人闲言十分不好听。”李福仁微笑道:“不好听,能不好听到哪里去,总不比安春被全村的人骂得不好听,总不比三春被人耻笑得不好听。我在这里住着自在,又跟你长生叔谈得来,你便遂我愿,何必管他人闲说。”细春道:“娘说,你是因为做墓的钱被安春贪了,心里有气,才想到这里消气!”李福仁道:“细儿,你还年轻,世事有所不知,我让你知晓一二:若说从前没有气,是假。世上有哪个儿子不给父亲做墓,反而贪了墓钱去吃?除了安春,一世未见过这么不孝顺的人,却被人说我子孙满堂,福气多多。如今被你长生叔劝解,也无气了,安春是懒人,吃懒饭的,连你二哥的死人钱他都敢吃;三春是无赖,吃浑饭的,你娘没死,总是能养着他的,命是这样,我气也气不完的。我死了,无墓也没关系,一把火化了,撒到这山间,成了泥土,去长花草庄稼,也能如我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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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春 23(7)
细春道:“他们不来做,这墓我指定来做,等我做一场会,再去大姐二姐那里凑些,能做起来的。你好歹回家去住,让娘过得体面放心些。”李福仁道:“只要安春三春在她身边蹿来蹿去,她自能过得舒心。我的墓,如今我觉得不重要了,不必勉强。你开车辛苦,把自己生活安排好,我就放心了——那幼青又怀孕了,如今生了么?”细春犯愁道:“又生了个女儿,自觉得养不起,恰三叔那里有个福州亲戚,生活条件还不错,想养个女儿,便送给他了。”李福仁长叹道:“哦,也是可惜。你如今这样艰难,若养不起,也不必太勉强,如今我倒觉得生个女儿家也是有情有义的,虽不能传宗接代,倒是对父母体贴,也是有用的。”
正说着,那长生和尚已经回来,进了菜园,道:“你们父子在此谈天——阿弥陀佛,今日下山,才晓得李兆寿兄弟昨夜西归了!”李福仁道:“哎哟,他身子骨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长生和尚道:“可不是,并非病死的,昨夜里还在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