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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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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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金呷凝视着寨碉,没有吱声,伴随一声清脆的枪声寨碉处燃起一堆篝火,“哦呵呵”的吆喝声和口哨声示意着降央的胜利。“呷衣布,还有我的干儿子们,完蛋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雍忠扎西说,“他们的命不会白送的,带领你的人我们一道进攻寨碉。”
  “不行,这样一来我们成了进攻方,伤亡更大,过不了多久降央会反扑到这里来,莫不如我们坐守宅院,给降央迎头痛击。”仁孜的建议得到了雍忠扎西的赞许,众人将期许的目光投向尔金呷。
  寨碉下,康波正朝坐在篝火边的降央走来,“老爷,这些头发剃成一片瓦、身披擦尔瓦(毪衫)、挂银耳环的死人全是裸裸,呷衣布的腿受了枪伤,死不了。”
  “哼哼,管它是裸裸还是嚯嚯,今天我要当着尔金呷全家掏出他儿子的心,用他来祭奠桑朗的阴魂,走!”
  情势的发展果真如仁孜料定的那样,呷衣布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尔宅大门外的一棵无花果树上,他的胸前挂着用皮绳拴在一起的十七个人的心脏,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苯巫师在烟熏火燎中拿起手鼓,在铺着牛皮的地上时而仰天观望,时而长时间躺在地上痉挛抽搐。“下贱的放牛娃,这下你不可能不闻不问了吧。”降央的话音未落,行刑手将一桶水泼在呷衣布的脸上,失血过多的呷衣布仍然耷拉着脑袋昏迷不醒。“嘿,尔金呷,出来谈谈条件吧,你是想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一刀一刀地割死来祭奠我儿子的亡灵,还是……”

20  雪中蹄声(2)
身为母亲的呷斯初再也无法忍耐了,当为儿子的惨状吞下作为母亲难受的最后一抹泪水后,心里想:“现在该是时候了。”她用手顺了顺搭在头帕下的一绺头发,神情平定地走下楼去,这位终身抱定随丈夫复仇的嘉绒女人在梦里就不止一次亲历这种血腥的场面,当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平静而从容地走出大门。当年她就是这样从容不迫地走进尔金呷的怀抱的,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她刚刚记事的年龄,她的母亲、尔金呷的母亲和她同时看着河对面赶着牛的尔金呷,母亲说,“孩子,看见河对岸的尔金呷了不,那就是你今后的男人。”说罢母亲看着尔金呷的母亲,俩人同时开心地笑出声来。从那一刻,她就记住了自己今后期许的男人,直到十八年后同他睡在一起。
  “呵呵,看啊,尔家的男人都死绝了,腰果洞里的巫女都出来了,康波,叫人给这位冒充嘉绒东女国女王的人一点‘贡品’。”正当一个行刑人举起皮鞭朝呷斯初挥打过去时,百步开外一声吆喝,一个头缠黑巾的蒙面人骑着一匹嘶鸣的黑马扬尘飞驰而来,速度如闪电般直奔降央,不等众人看清这眼花缭乱的一切,降央已被像老鹰叼食一样掳上马背朝尔宅奔去。马至尔宅大门,蒙面人将降央抛下马背,降央哎哟一声掉在地上被尔金呷的手下押进院中。
  砰的一声枪响,蒙面人在马上哆嗦了一下,扭过马头朝原路折回,风撩开他的下摆露出了僧裙的绛红色,“他受伤了,一定是那个疯喇嘛,给我追!”狡猾的康波看出了蒙面人的破绽,十多个骑手跟在蒙面人后面穷追不舍。约莫半个时辰的追赶,追兵发现蒙面人的马越跑越慢,蒙面人像失去了支撑伏在马背上,眼看要落入追兵的手里,蒙面人用了最后的努力跑到距河几十丈高的崖边,飞身跳入河中,被打死的黑马背上流满了蒙面人的血。
  因攻守双方都持有对方的重要人质,经谈判双方同意交换人质,尔金呷答应赔偿桑朗的命价。事后,尔金呷大笑着说:“只要降央的血亲在一个个地死去,再多的钱我都给,唯一给不起的是……”他突然缄默不语,疯喇嘛的容貌走进他的记忆,“我对不起他啊……”
  当两百多头驮骡的蹄子走在坚硬的冻土上时,深秋的寒风卷起枯枝败叶扑向大地上的行走者,老天作法将达瓦的驮队引向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寒冷持续诱发达瓦一路上都想喝烫奶茶的欲望,他想,“到了边妥坝子,就能喝到益珍老阿妈熬的奶茶了,又快一年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了。”益珍阿妈满含慈祥的笑脸在牛粪火跃动的茶锅前的亲切模样,曾使达瓦胡乱猜测自己是父亲和益珍的儿子,但他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认为非常荒唐,他知道父亲只喜欢银子,不喜欢女人。在冰凉干燥的空气中,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只有老阿妈才能熬出的格外芬芳的茶香,在本能地吞下一口涎液后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达瓦身旁的阿古爸爸的眼睛凝神地注视着大地,表情凝重地对达瓦说:“我从寒冷的空气里闻到一股魔鬼的恶兆。”与老阿古有同感的达瓦侧过头看了老头一眼,老头上唇浓密的胡须上呼出的热气早已结了一层薄冰,驮队里最不怕冷的老头将双手操在袖筒里,毡帽的帽沿裹住耳朵,下巴和脖子上不知是围了布还是围了什么,只露出被冻得红红的鼻尖,这副滑稽的模样像摆放在墙头上的牛头,无意间被肇事的风将挂在牛头上的哈达缠绕在下巴上那样,像一位伤兵,这番搞笑的样子暂时让达瓦忘却了寒冷,“嗯,说来听听。”

20  雪中蹄声(3)
“从一路的积雪来看,雪面上结了一层硬冰,说明我们来之前这里连续地下过至少十几天的雪,而且一有太阳的时候就刮冷风,所以表面很硬……”边听老阿古的分析达瓦用手去触摸积雪,果然雪的表面像石头一样坚硬,他估计这里大概有二十天没有晒到太阳了,“哎,菩萨,还不到冻死猪狗的时候啊,如果能请到墨尔多神山下的阿年(防雪、防雹的喇嘛)就好了。”老头自言自语地在神话中找安慰,想象中阿年的千变万化的影子在闪现,“这一带是产粮区,最好我们能在这里买到一些骡马吃的黑豌豆以防不测。”老阿古建议。
  达瓦点点头,说:“我们得加快步伐。”同时,停下脚回头张望后面的细肠一样的驮队,心中默念,“威猛无边的墨尔多战神,请保佑驮队一路平安。”回眸的无意间,右前方远处浸满积水的矮草地上,一个向骡马道斜着移动的人影闯入他的视线,一只鹰在移动人影的上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达瓦估计不多时就能和这个人相遇。
  旷野中突然出现的人,让一路寂寞的达瓦增添了一份好奇,一份遐想,他嘹开嗓子向人影吆喝“哦荷荷”,声音在等待中传向远处,移动的人影听见声音后立即站在原地,鹰却听见吆喝声后迅速扇动翅膀消失在隆起的草坡后面。站立片刻后,人影继续加快步伐前进。当达瓦再次叫响“哦荷荷”时,对方仍然没有回音而是继续走自己的路。“没有回应那一定是个女人。”达瓦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他牵着头骡加快了步伐。逐渐变大的人影用较为缓慢的步态向骡马道靠近,她用黑色的羊毛栽绒严实地裹着头和脖子,用宽大的羊皮袍袖口罩住眼睛以下的整个脸,一只手速度均匀地摇着转经筒微微佝偻着腰正同驮队朝一个方向走。她步履艰难地走上骡马道后便停在一个巨大的玛尼石傍边,像在休息,又像在等待驮队。
  当达瓦正在猜测女人好不好看时,女人便移开罩在脸上的袖筒,满脸笑出的皱纹像刚犁过田地,均匀而慈祥,女人撩开一绺银白色的头发,说:“呷特,呷特。”
  “啊波波!这不是益珍阿妈吗?”喜出望外的达瓦刚才还在思念老阿妈的奶茶,连忙喊道:“阿妈呷特,阿妈呷特。”老人背着羊皮糌粑口袋,脚上穿的康靴上糊满了污泥,一副出远门的行头。达瓦知道这儿距老阿妈的驻地还有大半天的路程,请求老人骑马,老人死活不肯,达瓦只好将老人的糌粑口袋放在骡背上陪着老人一瘸一拐朝边妥走去。
  “阿妈,这么大老远的路,是去转神山还是走亲戚?”
  老人用袖筒揩了揩嘴巴,达瓦才意外地发现老人的牙齿只剩下一颗下门牙了,老人习惯性地用双唇抿了抿门牙笑眯眯地回答说:“我去麦郎坡放生去了。”她指指身后的远山。
  “去那么远放生?”达瓦估算老人已经走了两天的路了,同情和感动同时驱使达瓦强行将老人抱上马背。“唉,菩萨,又要下雪了。”
  老人骑上马后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前二十多天,我们这一带大雪不泄气地下了十几天,把地上的草全盖在齐膝下深的雪地里,牛羊、牲口都吃不到草,许多牛羊都重新找牛阿妈羊阿妈投胎去了。”
  “那还放什么生呢?”
  老人嘿嘿地笑了,嘶哑而满意的笑声中暗藏着某种秘密,“你不知道,那天天刚亮我迷迷糊糊中听见屋外有不像牛、不像羊、又不像狼的叫声,我赶紧起来打开门一看,菩萨,两只小獐子正哭着用嘴去拱倒在地上的獐子阿妈,我走过去一看,菩萨,母獐已经死了。”老人沉浸在巨大的悲悯中,“菩萨,这就是菩萨给我安排的伴,它们一点都不怕我,我赶快把两只小獐子赶进牛圈,把仅有的一头奶牛的奶挤给它们吃,七八天下来,两个小家伙长好了,熟悉我们(环境)后,就干脆在奶牛肚子下去吸奶,就这样,奶牛、獐子、还有我,我们四个高高兴兴地一起生活了十天,我和奶牛都不再孤单了。”说到此老人咯咯咯的笑声倍加爽朗,同时眼角溢出了幸福的泪水,“菩萨,后来我想,獐子是属于草地的,我不能养在家里,我要把它们放回草地,第一次,我把它们放生后不到两天,它们又按原路找回来了,第二次,我干脆走得更远去放生,可又不到第三天,它们又找回来了,菩萨,我们太有缘分了……” 。 想看书来

20  雪中蹄声(4)
“阿妈,我敢跟你打赌,它们还会回来。”达瓦深情地看着沉浸在幸福回忆中的老人。
  “这次恐怕不会了,这次我把它们放生得那么远,菩萨都认为够远的了。”老人再次咯咯咯地笑了,“走的那天我专门请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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