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火车站在闹市区,商场还没有开门,却已经人来人往。
白玉堂似乎有点闷闷的:我看旅游杂志知道的。
公孙策坐在前座,后面挤了那三个人,他头天晚上就没有吃好饭,早上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谁知这地方竟是丘陵地形,马路顺着地势上下起伏,没走多远胃里就开始翻滚。
这晕车的毛病啊,本来已经调养好了好几年了,这回事事赶得寸,竟然又犯了。
他把腰压得低低的,脸埋到膝盖上,手脚都没了力气。
庞统从后面伸过一只手,摸到他的前额,满手的冷汗,赶紧叫司机停车,到外面,打开车门,将他抱了下来。
他汗湿的头脸抵在胸前,眼角轻轻的颤,那样惶惶然,梦里梦外,分不清楚。
司机说:晕车吧,给他喝点水。
口音颇重,一字一字,声声咬了出来。
公孙策试着把身子蜷了蜷,却又动弹不得,睁开眼,第一缕阳光穿过路边层层叠起的梧桐枝丫,落不下阴影,看不见往生。
展昭白玉堂早已经下了车,凑过来看,庞统说:白玉堂,你坐到前边去。
他抱着他坐到后面,司机这次开得很慢,庞统让展昭取出一瓶水,喝一口,咽下,又喝一口,低头哺到他口中。
深冬的晨光,还来不及暧昧,已经亮堂了,展昭惊诧的看着他二人,公孙策换一口气:疯了!
也疯不了多久,十几分钟,就到了。
先从巷子里穿过,说是巷子,其实很宽阔,两边都是日式的小别墅,看样子颇有些年代。
别墅的墙上爬了枯藤,每到春夏,想必也是绿叶红枝。
再往前,拐个弯,更开阔了,下了车,才看出来,这是一面向海的一排别墅,跟刚才看见的不是一个风格,欧式,很新。
房子正对着一条很宽的马路,路的另一面,嵌了很高的栏杆,下面,就是海了。
可以看见远处灰蓝色的海面,平平整整,再远处,似山似岛,黑黑的几点。
近处,只能听见呜咽的潮声。
公孙策从庞统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脚一落地,胃跟着颤了两颤,弯腰就开始干呕。
白玉堂跟着展昭拎了行李从后面赶上来,站在公孙策身边,小声嘟囔:我嫂嫂怀我小侄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呕也呕不出来,公孙策从庞统手里拿过水,漱漱口,满面通红,咬咬嘴唇,眉梢扬了起来。
白玉堂也知道公孙策是在瞪他,吐吐舌头,又回头看大海。
庞统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栋别墅的门,公孙策满脑子都在想,纪检委呀纪检委。
这房子分明是有人常常打扫的,小径上还有扫过的痕迹。
进了屋,暖气扑面,茶几上摆了新鲜的马蹄莲,一片白色的花瓣,打一个旋儿,圆满了,托出中间嫩黄的蕊。
庞统给展昭白玉堂指了两个房间,又叫住他们:你们会做饭吧?冰箱里应该有东西,去准备点早点。
白玉堂是最喜欢做饭的,能不能吃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享受过程。
两人草草的洗洗手脸,钻到厨房里,温温牛奶,烤烤面包,不亦乐乎。
庞统少不得进去指点两下,公孙策喝一杯温水,摸到浴室,没有力气洗澡,细细的刷了牙,想到庞统刚才喂他水,相濡以沫的期盼。
盼到头,已经再世为人。
刚把水扑到脸上,庞统就推门进来。
看见他洗脸,眉一拧:不老实呆着,洗什么脸?
公孙策又往脸上扑一捧水,半闭了眼睛,伸出手去摸索香皂。
庞统抢他一步把香皂拿到手里,放在龙头下冲了冲,满手的沫子,捧了他的脸,轻轻地摩挲:人家包拯都知道用洗面奶洗脸呢,就你天生丽质了?直接用肥皂得了。
公孙策“扑哧”一笑,香皂沫子溅几点到嘴里,涩了舌尖,又闭紧了嘴。
他自己又用清水把脸洗干净,对了镜子,庞统递过毛巾,刚要擦,又停了手,托了他的面孔,那目光,望一眼,忘一眼,再望一眼。
脸上的水落到他掌心,又顺了指缝落到襟前。
怎么相守都嫌寂寞。
有人曾对他说,最喜欢那句,抵死的纠缠。
地老天荒。
他唇角抿得紧了,清水还是渗进去,凉凉的透过齿缝,微微一哆嗦。
庞统抖抖毛巾,给他把脸擦了:走,看看那俩小子把饭做好了没。
公孙策心里空空一落,却又提醒了胃,酸疼了起来。
(19)
展昭和白玉堂已经站在餐桌前等着了。
一见他俩,展昭忙过去问:公孙大哥,你好些了没?
公孙策说:下了车就好了——你们做的什么?
白玉堂很得意地指指桌上的东西:你看!
公孙策和庞统坐下,仔细的看了看:牛奶能喝吧?
面包片不像是烤出来的,更像是熏出来的,庞统找出没有烤的那些:吃这个,软。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赞一声:白玉堂,真没想到,你倒是煮得一手好咖啡。
白玉堂扬扬下巴:那当然,我中学时在咖啡馆打工,学的!
公孙策去拿庞统的杯子:我尝尝我尝尝。
庞统打他的手:你现在胃不好,喝牛奶去。
公孙策撇嘴:喝牛奶对胃才不好呢!
展昭又递过来一个盘子,里面圆圆的一枚,公孙策眨眼:荷包蛋?
白玉堂说:公孙大哥,我第一次煎荷包蛋呢,要不是你今天不舒服我都懒得煎的。
公孙策苦笑一下,那荷包蛋的两面都是焦黑的,咬一口,蛋黄就淌了出来。
庞统掐他的下巴:别吃,吐出来。
公孙策打掉他的手,又咬一大口,囫囵吞了下去,转头对庞统说:玉堂这孩子,做饭的天分还是有的,就是需要锻炼,像我这种没天分的,只好吃你们做的了。
又对白玉堂说:玉堂啊,你以后多跟庞统学学。
吃完了饭,公孙策卷袖子要跟他们收拾桌子,被庞统按着:你去睡觉吧。
展昭本来端了盘子要走,又放下,重新坐到桌前,望着庞统:庞队长,你这样不好。
庞统说:我哪里不好?
展昭说:我公孙大哥以前是不用人照顾的,吃什么用什么他自己心里都清楚,虽然他确实比一般人娇气点,但也不至于到晕个车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啊。
庞统说:可是现在有人照顾他了还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做什么?
白玉堂说:你看我和展昭,关系也很好啊,但是我们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或者互相照顾,没有像你这样的。
庞统看向公孙策:是吗?
没等公孙策开口,展昭急忙说:不是不是,我跟玉堂不像你们的关系。
白玉堂喝一口凉掉的牛奶:嗯,没到你们的程度。
展昭接着说:其实,你们这样也挺好的,但是,我怕有一天,你不仅仅照顾他的吃喝,连别的也替他安排好了,公孙大哥,你也说两句啊。
公孙策抿抿嘴唇:我明白你的意思,展昭,你若不说,我还真没反应过来,或者……
庞统攥住他的手:或者什么,你若嫌我哪里做得多了,直接说就可以!
公孙策另一只手盖上他的手:或者,时间再长点,我就忘了我是谁了。
真的是忘了,爱到迷失,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庞统还是把他赶回床上睡觉,他哪里睡得着。
想到十一长假前一天,他抱着爆米花坐在马路边,包拯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庞统?
他说:是。
一个字,轻许了终生。
可又是一言九鼎,砸了下来,生生震裂了血脉。
上午的阳光透窗落到床上,一圈一圈一线一线,都是亮斑。
朦胧间,那光成了天地一色的背景,有人从最明亮的交界处隐去。
庞统曾对他说,两个人,是平等的爱。
但是他自己,刚刚说完,就打破了这种平等。
从一开始,他就是舞台上的主角,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台下的喝彩或叹息,全看着他流转。
自己,更像是一个道具,或者,安排好的情节,就等他一脚踏进去。
他知道他爱他,爱到没了灵魂。
灵魂是指尖的那滴血,按下去,或清晰或模糊的指纹,是我的,这世间,再没有另一个与此相同。
他忘了。
这无关时间的长短,也许一辈子,也许一个错身。
可是他害怕,也许下辈子还是他,也许转角的地方就走丢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刚要睡去,有人摸他的头发。
睁眼,庞统正看着他,眼睛都是光,一闪一闪,怕是承受不住,快要落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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