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任说:“这倒是个问题,我再问问你……”
一个技术员拿着表格跑到谷主任身边问:“ 谷主任, 这批钢锭进不进炉啊?”
谷主任说:“先进五十锭吧,你到生产处再去一趟,我们那六百锭什么时候到啊?抓紧点啊!”技术员跑去。
谷主任又咣咣地敲着管子道:“ 继续开会! 说! 刚才说到哪儿了?”
杨老三说:“刚才说到我是个光棍……”
谷主任身边的电话响了,谷主任拿起电话:“谁啊?检什么修啊?
我们正在开会,开什么会?非常严肃的会!”
谷主任捂着电话对杨老三说:“你继续说,光棍,对,你刚才谈到光棍问题,这确实是个问题,说吧,大声点儿!”
杨老三又说起来……
谷主任对着电话又喊起来:“ 怎么? 你大声点儿! 又出现了弯钢?用悠锤直啊,轧机的间隙板再调一下,对……”
肖长功默默地坐着,望着杨老三。冯心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肖玉芳。
谷主任用手捂着电话:“跑题了,跑题了,现在是批评帮助他们的时候,不是光棍儿诉苦。小环子,你不用起哄,今天调理他俩,有工夫再收拾你,时间长了不给你熟熟皮子,你就是不自在。” 谷主任小声地说:“玉芳,你多少交代几句,我也好向保卫科交代。
你要是一点不交代,我怎么交代?你交代了也就是我交代了,咱们交代换交代,最后都有个交代。你说呢?”肖玉芳死不认账:“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你愿交代你交代。” 谷主任苦笑:“你们要是不交代,就只好让大伙帮助了。”肖玉芳执拗地说:“帮助就帮助!”
。。
大工匠 第七章(8)
谷主任对着电话:“你找马师傅去一趟,我在开会!”
谷主任放下电话对大伙说:“他俩不说,大家就发发言吧,总不能冷场啊。” 大伙沉默。
谷主任咣咣地敲着铁管:“说话呀,说话呀!”
罗切斯特慢慢地站起来,他环视了一下众人。
小环子轻声说:“这小子又要表演了,好戏开始了!”青工胖子:“罗切斯特一般不表演,这下可过瘾了!”另一青工说:“可不,上次我给他一盒大前门他都不表演,老牛了!”
罗切斯特缓缓地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我发言!”
台下突然响起一片掌声。
罗切斯特说着台词腔:“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这个故事非常动人,它像罗切斯特和简爱,但它的悲剧成分和简爱还有一段距离,还缺少撼人的悲剧力量,不过它有一个好的开始……”
谷主任敲着管子:“别跑题别跑题!”
罗切斯特道:“我没有跑题,主任,难道杨师傅和肖玉芳的故事不是悲剧吗?——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啊,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对苦恋了多年的有情人,躲在冰冷的铁管子里,他们俩轻声地诉说衷肠。
女的含情脉脉:师傅,你孤独吗?你累吗?我多想把我的心掏出来啊,当成你的手绢, 为你擦一把孤独的泪; 我多想把我的心也掏出来, 永远揣在你的怀里!男的柔情万般:徒弟,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啊,你是天使,是我的月亮,是我心中的一盆火,我太幸福了,我们永远不分开!天越来越黑了, 铁管子里也越来越凉了, 但是他们的情话儿却越来越火热,越来越响亮。啊!这个时候,要星星干什么?要月亮干什么?他就是星星,她就是月亮!于是,他们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突然,一束光线射进来,像一根无情棒打散了这对鸳鸯……”
谷主任又接了个电话,他一边指挥着生产,一边对罗切斯特说:“你快点说!”
罗切斯特说:“ 杨师傅和肖玉芳年龄差别很大, 像罗切斯特和简爱……”
谷主任对着电话指挥着生产……
罗切斯特声情并茂地讲:“爱,不分年龄,只要有爱,世界就是他们的了,简爱,我还要提简爱,她冲破了一切阻力,深情地爱着罗切斯特,哪怕是他眼睛已经瞎了,还记得那段台词吗!记得吗?”
罗切斯特突然入戏了, 又朗读起他那段拿手的罗切斯特的台词来:“我渴望着你,简妮特!哦,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都渴望着你!我又痛苦又谦卑地询问上帝:我经受孤独、苦难和折磨是否还不够久,还不能让我马上再尝一次幸福和安宁? 我承认, 我是罪有应得—— 但是我申辩,我几乎再也受不了了,我心中的全部希望都不由自主地用这几个字从我唇间冒出来——简!简!简!”
罗切斯特已经泪流满面了。
谷主任用铁棒敲着钢管:“跑题了,跑题了!毁了,叫我怎么汇报啊!”
肖长功坐着一动不动……
冯心兰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下班的铃声响了。肖玉芳在收拾工具。
胡大姐过来了,肖玉芳主动地和她搭话:“胡大姐,天凉了,你该加衣服了。”胡大姐应付着:“哦,哦。”如同躲避瘟神一样躲避她。
罗切斯特过来了,肖玉芳感激地说:“罗切斯特,谢谢你啊。”罗切斯特摆手:“谢什么,这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台词,你可让我过足瘾了!”
肖玉芳看了一眼杨老三,杨老三正拎着包,匆匆忙忙离去。肖玉芳突然大声地说:“ 师傅, 你留一步!” 杨老三站住了。肖玉芳质问着:“ 你躲着我干什么?” 杨老三说:“ 我这是为你好, 我本来名声就不大好,我不怕,可你还年轻。”肖玉芳扬着脖子说:“我更不怕!”
杨老三热泪盈眶。
肖玉芳索性地说:“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更好,我这就向大伙宣布,出了徒我就嫁给你!”杨老三摇了摇头:“你哥不会成全咱俩,那是道鬼门关啊!”
大工匠 第七章(9)
含着眼泪摇着头,杨老三推着自行车走了。
肖玉芳推着自行车走进自家小院, 冯心兰慌慌张张地迎上来: “嘘,别闹出动静。”肖玉芳:“怎么了?”冯心兰一脸愁云:“你哥病了,老胃病犯了,大出血,刚躺下。”肖玉芳急忙走进屋里。看见肖玉芳走进来,肖长功咬着牙爬起来。肖玉芳按住他:“哥,你躺着。”肖长功坐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挣扎着下了炕,穿上鞋,走进厨房里。肖玉芳也跟进去。厨房里锅盆乒乓乱响,肖长功在炒菜。
肖玉芳不知所措地问:“哥,你这是干什么?”肖长功头也没回:“累了一天了,哥给你做顿饭吃。”肖玉芳捂着嘴哭了:“哥,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肖长功摇了摇头道:“回屋去吧,一会儿边吃边说。” 冯心兰走进来:“他爸,你歇着,我来。” 肖长功把眼一瞪:“你给我回屋待着去!”
一桌子饭菜。
冯心兰走进来,肖长功轻声说:“你先出去,把门关上。”冯心兰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
肖长功轻声地对肖玉芳说:“ 吃吧, 吃完歇着去。明天不是还要开你的会吗?在那儿一竖,就是一个钟头,不吃点好的你扛不住。” 肖玉芳吃着菜,眼圈红了:“哥,你一辈子没下厨,可炒起菜来真好吃。” 肖长功说:“ 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为肖玉芳夹菜。肖玉芳眼泪打转:“哥,你也吃呀。”“我胃病犯了,吃不下,吃吧,哥看着你吃。” 肖玉芳悄悄地吃着饭。肖长功道:“别看我一辈子不下厨,可我要一伸手,菜比你嫂子炒得强,你忘了,小时候不都是我踩着小板凳在灶台上给你做饭吗?小时候你多能吃啊,长大了,饭量见小了,姑娘大了心事多了,吃的就少了。” 肖玉芳的眼泪滴到桌子上。
肖长功感叹着说:“妹妹大了,转眼就成大姑娘了,和你说话就得掂掂轻重了。”肖玉芳抹去眼泪,抬起头:“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肖长功慢悠悠地说:“也没什么要紧的话,该对你说的话,以前都敲打过你,你听不进去,我这当哥哥的和你说话不能说得太深,咱不说过去的话了,说眼前的话,能不能和杨老三断了?”肖玉芳吃饭不说话。肖长功轻声地:“能不能给哥留点儿面子?”肖玉芳还是不说话。
肖长功急了:“你回我句话。”肖玉芳摇了摇头。
肖长功吼着:“你要做人,哥也要做人,咱们全家都要做人!”
肖玉芳嘀咕:“这么说我不是人了?”
肖长功道:“ 我再问一句, 能不能和杨老三断了?” 肖玉芳摇了摇头。肖长功逼问着:“ 能不能?” 肖玉芳倔强地问:“ 我师傅怎么了?” 肖长功怒道:“ 你师傅不怎么样!” 肖玉芳故意问:“ 怎么不怎么样了?”肖长功沉默着。
肖玉芳幽幽地说:“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 你从心底里就看不上这个人,你虽然嘴里不说什么,可我知道,你看他一眼都不舒服,他是你一块心病,是吧,哥?”
肖长功“啪”的一声掰断了筷子。
肖玉芳道:“哥,你别这样……”肖长功怒吼着:“那你要我怎么样? 你不配在钢厂! 换个厂子, 给全家人留个脸吧! 咱先不说他这个为人,你俩岁数差了这么多,杨老三和我同出一个师门,你让不让我活了?”
肖玉芳坚定地说:“不,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就这件事,我要自己做主。” 肖长功盯着她说:“你再说一声不。”。
肖玉芳豁出去了:“不,不,我不!”连说了三个不。
肖长功:“ 我叫你不!” 气得猛地掀翻了桌子, 打了肖玉芳一个耳光。
肖玉芳哭着,躲着。突然,她不躲了,站住了,冷冷地看着肖长功,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打吧!”
肖长功高高地扬起手,又停住了。他放下手臂,轻声说:“你给我听好了,杨老三这个人,我佩服他的技术,可我不佩服他的为人,他一辈子写不进历史,更写不进厂史,你跟他,这辈子翻不过身来。”说罢,慢慢地走出屋子。
大工匠 第七章(10)
若干天后。
肖玉芳和杨老三又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