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一定存在着必然, 可是偷的是什么人呢? 他偷回家又有什么用呢?”
肖长功不当回事地说:“ 我寻思什么大事呢, 不就是丢了几把笤帚吗?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你这个弦绷得那么紧不累吗?一把笤帚,光细菌就上万个,谁要它干什么,不要什么事都搞阶级斗争,包科长!”
说着站起来:“我还有事,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来找我!”包科长极其认真地说:“肖师傅,你是兼职主管咱全厂保卫的,不能不管呀,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
肖长功已经走出门口。
又到了午休的时候,小环子使劲地敲着茶缸,示威似的喊:“喝汤了,喝汤了,一班的同志们,来喝汤啊,又稠又鲜的高汤啊,喝了它,干活干得好,放屁放得响,二班的同志们,你们也来喝吧,杨师傅您也来喝一碗吧!”
肖长功为大家分着汤,高声喊道:“老三,别磨不开面,你就过来喝一碗吧!”
杨老三在班组里抽着烟,呆呆地望着天棚。身边一群徒弟们默默地吃着菜饼子。肖玉芳忍不住说:“师傅,你得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撑不住啊,咱们班已经让人家拉下三天的进度了,为什么,咱们没有人家的高汤啊!”
杨老三冷冷一笑:“面包会有的,高汤也会有的,我闻着味儿了!”
肖长功提着小桶,在厂区的背静处慢慢地走着,小桶里盛着糨糊状的东西。刚走到大铁管子旁,树后传来了闷闷的一声:“不许动!”
肖长功站住了,没回头问:“老三?”树后道:“是我,你听出来了?”肖长功问:“什么事?”说着继续朝前走。
树后说:“我告诉你了,不许动!”肖长功道:“你胡嘞嘞些什么,我怎么了?”树后说:“照我说的话去做,没事,把桶放下!”肖长功问:“我放桶干什么?”树后喊着:“叫你放你就放,你要是不听话,吃不了叫你兜着走!”肖长功一犹豫,把桶放下了。
杨老三从树后闪了出来,他蹲到桶前,看了看,又用树枝搅了搅,闻了闻,抬起头问道:“师哥,这是什么?”肖长功望着杨老三,杨老三追问着:“说,这是什么?”肖长功道:“噢,你为这个跟踪我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杨老三咬住不放:“ 现在说也不晚! 说, 这到底是什么!” 肖长功道:“ 中药!” 杨老三怀疑地问:“ 中药?” 肖长功道: “对,治我老胃病的,怎么啦?”杨老三鬼精鬼精地:“这么说你们班组都有胃病? 告诉你, 我早闻出味儿来啦!” 肖长功不语。杨老三一勺一勺慢慢地尝着。肖长功火了:“老三,你别没事找事,我得走了!”
大工匠 第九章(6)
拎起桶朝前走去。
杨老三问:“ 你真敢走?!” 肖长功站住了:“ 怎么着? 我还叫你吓着啦,我到底怎么了?”杨老三哄吓着:“那好,你走,你赶紧走!
别到时候怪我不客气!”说着朝前走去。
肖长功几步撵上杨老三:“你把话说清楚,别阴阳怪气的!”
杨老三道:“ 我看你倒有点阴阳怪气的, 咱们走着瞧吧!” 说着继续朝前走去。
肖长功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厂长办公室里,程厂长冲包科长发着火:“都偷到厂长室了,我办公室的笤帚也没了!” 包科长惶恐地打开红色笔记本:“ 您说, 我记着。” 程厂长一挥手:“不用记了,厂里丢了这么些笤帚,你怎么就破不了案,还侦察兵出身,笤帚案都破不了,你回家抱孩子喂奶去吧!”
包科长在小本上迅速地记着。
程厂长问:“ 能不能破案?” 包科长抬起头思索着。程厂长催: “你说话!”包科长道:“此案难破!”
程厂长搞不懂:“为什么?”
班组里,肖长功在锅前为大家分汤,包科长走进来,冲肖长功使了个眼色。肖长功走了出去。
两个人蹲在车间门口抽烟。
包科长说:“丢的实在是太多了,程厂长办公室的笤帚丢了,昨天,卫生所幼儿园的笤帚也丢了。” 斜了肖长功一眼, 试探着问:“ 你说怎么办?”肖长功也皱着眉:“问题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了,就是破不了?”
包科长摇摇头:“难哪,这些人也有点太过分了,差不多就行了,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不是,肖师傅?”肖长功道:“是啊,什么东西都应该适可而止。” 包科长说:“ 得给我留点面子是不是?” 肖长功点点头:“那是,那是……”
话音没落,肖玉芳端着碗汤走了出来,一边喝着一边冲包科长喊道:“包科长,我们班组也开始喝高汤了,您不来碗尝尝?”
包科长长叹了口气。
车间里锤起锤落,两个班组又摽起来。进度表上的两个班组的箭头直往上蹿。
锻锤上,肖长功看了杨老三一眼,杨老三看了肖长功一眼,两人又开始较劲。锻锤起起落落,撼天动地。
厂区背静处,肖长功刚拎着小桶离开,走向班组。不一会儿,杨老三就拎着小桶慢慢地走过来。
突然, 树后慢慢地响起一个喊声:“ 不许动!” 杨老三一下子被定在那儿了。
包科长从树后闪了出来。
锻钢车间里,批评教育会正在进行。
杨老三低着头站在前面。
程厂长手里拿着笤帚不停地抖动着:“ 发明, 真是一大发明! 空前绝后的一大发明!偷吃笤帚,杨师傅,你怎么想得出来,全厂你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也能吃得下笤帚?这笤帚什么都扫,上面起码有着上万个细菌,刘大夫,起码有上万个吧?”
刘大夫说:“不止!起码有五万个以上!”
程厂长问着:“杨师傅,说一说吧,怎么吃的?怎么吃下去的?也让大家开开眼嘛! 不说话你是难过这道关!” 杨老三道:“ 那我就说说,严格地说,这是一种破坏公物的行为,更严格一点说,这是一种盗窃行为,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是一个八级工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厂子,我感到羞愧……更感到羞愧的是,我竟然偷到幼儿园、卫生所、学校……”
肖长功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台前走去。众人惊疑地望着肖长功。
肖长功走到杨老三身旁,低下头去:“大家不要怪杨师傅,这事是我先干起来的,我向大家做深刻的检讨,我是一个八级大工匠,又是全国劳模,我辜负了党的培养……”肖长功哽咽了。
车间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有人轻声地问道:“肖师傅,这笤帚能吃吗?”
肖长功严肃地说:“下面,我向大家做检讨,这笤帚是可以吃的,我姥爷是个中医,我从他那里和书上查出来,笤帚是芨芨草扎成的,芨芨草,又叫白芨,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形,块茎可入药,佐以甘草、麻黄可治消化道系统疾病, 中性, 温和…… 这是药学上的问题, 不说了……我们偷来后,先是剪成寸长,然后用明矾浸泡几日,去菌去毒,又小晾几日,风干,至透,放到药碾子上碾成粉末,可佐进汤里,变稠变厚,耐饥耐寒……”
大工匠 第九章(7)
杨老三突然说道:“别听他瞎嘞嘞,胡说八道!充什么学问,他就是想来推功揽过,他能有这个水平?事儿都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
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肖长功道:“事儿确实是我干的,不过,后来幼儿园和学校的笤帚是杨老三干的,这不怪他,他是跟我学来的!”杨老三争着:“ 我从来不跟人家学东西! 他是跟我学的!” 肖长功说:“ 我们班组一共吃了十七把笤帚,我们饿得实在干不动了,我确实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肖长功说着,泪水纵横,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个躬。
车间里静静地,大家悄悄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包科长站起来:“我说两句,我也有责任,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同志们,我心里疼啊,疼他们,我张不开这张嘴啊……”包科长说不下去了。
谷主任眼圈红红的,他沙哑着声音说:“下面,请程厂长讲话。” 程厂长把肖长功和杨老三请到座位上。程厂长轻声地说:“ 同志们……” 哽咽着抬高了声音:“ 同志们……” 说话间泪如泉涌。程厂长擦去泪水:“我们有这么好的工人同志,我们还怕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怕!饥饿饿不死我们,死亡不属于我们!我们要用心里这口气,把锻锤托起来!我决定,这件事不写进厂史,更不能写进个人档案!”
车间里一片掌声。
包科长使劲儿鼓掌。杨老三眼圈红了。肖长功鼓着掌,他的眼睛模糊了……
星期天,肖家院里,一家人围着三个大盆在洗医院的床单、白大褂。
冯心兰催促着孩子们:“赶快洗,下午晾干了,熨好了,赶紧给医院送去,人家等着要呢。”肖德豹问:“妈,洗这么多,能挣多少钱啊?”
冯心兰扒拉着指头算了算:“ 嗯, 能挣一块多钱吧。” 肖德豹泄气了: “唉,才挣这么两个钱啊?”冯心兰:“这还嫌少啊?一斤苞米面才九分钱呢。”肖德龙在一边说:“妈,那是供应的,粮票还五毛一斤呢。” 肖长功吆喝着:“别废话,快干。我说,挣了钱给谷主任买包烟送去,不是他看咱家困难,给咱找了这个活,日子也实在难熬。”又对着儿子:“德龙,晚上还要练叉钢,上回闹了个亚军,这次青工比武不能再栽了面子。”肖德龙嘟囔:“饭都吃不饱,还练什么技术,比什么武。”肖长功臭骂:“你说什么?就你吃不饱?谁吃饱了?看你那窝囊样,就惦记着吃, 吃不饱肚子就不干社会主义了? 就不反帝反修了? 说别的没用,晚上还得给我练!”
肖德龙小声嘀咕:“这哪是休息啊,真不如上班。” 晚上的院子里月光如水,地上有个影子在跳跃舞动。肖德龙吆喝着,叉着圆木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