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答应了,走过去拿了过来。只见这件衣服金翠辉煌的,不像宝琴穿的凫靥裘。贾母笑着说:“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成线织的。前天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宝玉磕了一个头,就披在身上。贾母笑着说:“你先给你娘看看再去。”宝玉答应了,走出来,就见鸳鸯站在那里揉眼睛。自从那天发誓之后,鸳鸯一直不和宝玉讲话。宝玉为这事天天不安,现在见她又要躲避,就走上去笑着说:“好姐姐,你看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不好。”鸳鸯一摔手,就进了贾母房间去了。你说这事弄得,怎么能怪宝玉呢?
宝玉只好到了王夫人房间,给王夫人看了,然后回了园子,又给晴雯、麝月看了看,然后去给贾母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叫我注意点儿穿,别糟蹋了东西。”贾母说:“就剩下了这一件,你糟蹋了就再也没有了。现在就是想给你做也不可能了。”她又嘱咐说:“不能喝太多的酒,早些回来。”宝玉赶紧答应了几个“是”。
一个老妈妈来到大厅,只见李贵、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仆人,背着衣服包,抱着坐垫,牵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等在那里了。老妈妈又嘱咐了几句,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着伺候宝玉。宝玉慢慢地上了马,李贵和王荣拉着马的嚼子,钱启、周瑞两个人在前面开路,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保护。这场面实在是太大了,比黑帮老大还气派!
宝玉提议说:“周哥,钱哥,咱们从角上的门走吧,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转过头说:“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了。”宝玉笑着说:“虽然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他们都笑了:“爷说的对。如果懒得下来,如果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然不好说爷,也要劝两句。这错误,又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节了。”他们就往角们走。古人的就是多,要不怎么叫礼仪之邦呢?你看,走过父亲的书房都要有礼节,就别说当面对父母了。现在呢,不骂爹娘的就算好孩子了!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是不是中国人好走极端呢?
正说话,顶头就见赖大进来了。宝玉忙拉住马,想下来。赖大赶忙上去抱住腿。宝玉就在马镫上站起来,笑着拉住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一个小仆人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站住,只有为首的小厮行了礼,请了一个安。宝玉不知道名姓,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马过去以后,这些仆人才走。李贵等六各大仆人的手下人和几个马夫,早准备好了十来匹马等着了。一出了角门,李贵等人都各自上了马,前呼后拥地一阵烟地去了。
再说晴雯,吃了药,病仍然不见好,急得乱骂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服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着劝:“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管静养几天,自然就好了。”晴雯又骂小丫环们:“都钻哪里去了!看我病了,胆子都大了。明天我好了,一个一个地把你们的皮揭了!”
吓得小丫环篆儿忙进来问:“姑娘干什么呢。”晴雯气哼哼地说:“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一个人了吗?”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指着她说:“你瞧瞧这小东西,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要发生活费,分点心,你就该跑在前头了。你往前些,我又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好往前凑凑。晴雯冷不防欠身一把抓住她的手,从枕边取了叫“一丈青”的长簪子,在她的手上乱戳,嘴里还骂着:“要这爪子作什么?拿不起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丢人现眼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着晴雯睡下,笑着劝:“才出了汗,这不是作死吗。等你好了,要怎么打不行?这会儿又闹什么!”有了病,本来就很烦躁,在听到小偷的事情,当然就会火冒三丈了。坠儿犯了错误,带班领导晴雯也是有责任的啊。也不怪她生这么大的气,古代人对名节、脸面看得比命还要重,“小偷”这个词就是宣布一个人道德上的死刑啊。现在的人呢,对待名节就像对戴一顶破帽子,早摘下来摔了;对待脸面呢,就像对待一块破抹布,已经拽下来扔地下了。
晴雯派人叫宋妈妈进来,严肃地对她说:“宝二爷刚才告诉我,让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使唤她,她不听,连袭人使唤她,她背后就骂。今天必须带她出园子,明天宝二爷亲自禀告太太就行了。” 宋妈妈听了,明白是镯子的事情暴露了,就笑着劝说:“虽然是这样说,也得等花姑娘回来了,再让她走啊。”晴雯坚决地说:“宝二爷今天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你只要听我的话,快叫她家里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接着说:“这样也好,早也是走,晚也是走,早带走了,早清静一日。”
宋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出去叫她母亲来,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她们又一起来见晴雯,她母亲说:“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能撵赶出去呢?怎么着也得给我们留个脸啊。”晴雯冷冷地说:“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关。” 坠儿妈忽然冷笑着说:“我哪有胆子去问他!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安排?就算他同意了,姑娘们不同意,那也是不管用的。就说刚才说的话吧,姑娘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姑娘们敢这样做,如果换了我们,那就成了不懂礼貌的野人了。”这家伙,一着急就把实情都给揭出来了,这可是不给人留脸的做法啊。晴雯一听,脸都急红了,她哆嗦着说:“我就是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到老太太那里告我去,说我撒野,也赶出我去吧。”
麝月忙说:“嫂子,你只管带人出去,有话再说。这哪是你谈礼的地方?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让我们三分。就说叫名字,从小儿到现在,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这是因为担心难养活,特地写了他的小名儿,到处贴着让千人万人去叫。连挑水挑粪的、叫花子都能叫,何况我们呢!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怪她呢。这是一条,第二条呢,我们这些人常去向老太太汇报,可不是叫着名字汇报,难道也称呼’爷’?我们哪一天不把宝玉两个字说二百遍,嫂子怎么又来挑这个礼了!等嫂子有空了,到老太太、太太、那里,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一下就知道了。嫂子也不能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做体面的差事,只能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面的的规矩。这里也不是嫂子能长呆的地方,再过一会儿,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你先带她走,有什么要分辩的,你去禀报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有上千的人,你也跑来,她也跑来,我们怎么认得清认!”麝月还是位演讲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却是得理不让人的。这比晴雯好,晴雯只会生气,啥理也不会说了。
麝月说着,就叫小丫环:“快拿拖布来擦地!” 坠儿妈听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更不敢再站这里了,赌气拽着坠儿就走。宋妈妈忙说:“怪不得说你这嫂子不知道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要走了,也得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就算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能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好转身进来,给晴雯她们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人。她们也不睬理她。坠儿妈唉声叹气,恨恨地走了。
晴雯刚才吹了风,又生了气,感觉更不好了,一直闹的晚上点灯,才算安顿下来。这时宝玉回来了,进门进门就跺脚叹气。麝月忙问原故,宝玉摇着头说:“今天老太太欢欢喜喜地给了这件褂子,谁知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亏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注意。”说着,他就脱下来。麝月一看,果然有指头肚大的一个洞,就说:“这肯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算什么,赶紧让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织补匠织上就行了。”说着,她就用包袱包了,交给一个老婆子送出去。
老婆子去了半天,仍旧拿回来,汇报说:“织补匠、裁缝、绣匠都问了,他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这活。”麝月着急了:“这怎么办呢!明天别穿了吧。”宝玉着急地说:“明天是正式的宴会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让穿这个去呢。偏偏就烧了,这太扫兴了。”
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过身说:“拿过来让我瞧瞧。没福气穿就算了了。现在又着什么急。”宝玉笑了:“这话说得对。”说着,他就把衣服递给了晴雯,又挪过灯来。晴雯细细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密密地织上,可能混得过去。”麝月笑着说:“孔雀线有啊,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织补?”晴雯点点头:“那没办法了,我拼命做吧。”宝玉忙说:“这怎么行呢!身体才好些,又怎么能做活呢。”晴雯坚决地说:“不用你着急说,我自己知道。”说着,她坐了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上了衣裳,就觉得头重脚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想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咬牙撑着。
她让麝月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着说:“这虽然不很像,如果补上,也不很明显。”宝玉说:“这就很好了,又没办法找俄罗斯的国的裁缝去。”晴雯先把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在背面,再用刀把破口四边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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