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为宽敞的庭院,四周以篱笆筑成隔墙。
孙多慈她们并不敢走近,立在街的这一边,遥遥相望。更多的时候,孙多慈一站多时,半天不想移身。李家应就笑她,说:“又动起你那小心思了吧,是不是急着进去做女主人?”
孙多慈就用胳膊捅捅她,“去,把我想得那么俗,至于这样吗?”
李家应说:“想做女主人有什么不好,这是你们感情的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最终结果。作为你闺中密友,我也想在这样的公馆进进出出啊!”
孙多慈低下声和她商量,“先生要搬新居,我这个做学生的,总得要表示表示吧?可送什么好呢?一般的东西,先生看不上。太招摇太显眼了,让师母知道了,又会不容忍。你脑子灵活,帮我给拿个主意吧!”
李家应想想也是,但脑子转了半天,也不知送什么合适。
孙多慈说:“我倒是有个谋划,自知也还算是个绝点子,但不知……”
李家应开玩笑地说:“不会是安庆地方特产胡玉美蚕豆酱吧?”
“去!”孙多慈伸手打了她一下,“要是送几箱胡玉美蚕豆酱,再配上师母的陈年老醋,那先生可就够受了!”
两人当街哈哈大笑。
之后孙多慈认认真真地说:“我盘算着,先生公馆有这么大的院子,送他一些枫树苗,让他栽在院子里,如何?”
李家应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既特别又有新意。到秋霜季节,踱步于庭院,看一树红叶,徐悲鸿教授马上就想到了你。而他夫人,即便知道是别人送的礼物,都不会想到是你这个小丫头送的。不仅仅如此,随枫树一年年长大,一年年长高,你这礼物的意义,就越发凸显出来。到我们老了,不在人世了,你对徐悲鸿的这份心思,仍会一代一代传下去。”但她仍有一些担心,“可是,你这些枫树苗哪来呢?”
孙多慈显得十分得意,“那就是我老爸的事了。安庆有个农事试验场,在皖江公园内,他应该有办法吧!”
十一、 闺中密友(4)
当搬运工人将从安庆运来的数十株枫树苗运到傅厚岗时,徐悲鸿也大吃一惊。之前孙多慈说是有特别礼物相送,他并没有在意,估摸着也就是瓷器、玉雕,或者古籍善本什么的,因为她父亲在安庆,有此雅好,据说李氏“慎余堂”的藏书,有好多就转到他手上了。没想到孙多慈出手的礼物,看似大俗,实则大雅,让人喜出望外。想想看,曾经是一片荒坟的徐悲鸿公馆,有数十株红枫在其中点缀,三五年之后,将是道什么样的醉人风景?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有此大礼,”徐悲鸿和孙多慈开玩笑说,“我还真需要配部好车,不过这车,怕是四个轮子满地跑的新式汽车了。”
“也不一定要车,”孙多慈也随着徐悲鸿的思路前行,“‘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同样也是一种境界。《山海经》说,‘黄帝杀蚩尤于黎山,弃其械,化为枫树。’这不好,半夜散步,蚩尤出来,恐怕要吓坏先生。我喜欢《西厢记》中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枫林醉?’秋长天高,云轻风淡,红枫婆娑,青竹扶疏,弯弯一条青石路,移步其上,低唱浅吟。那种感受,天不醉人人自醉啊!”
徐悲鸿半日不语,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果真有这一天,能与多慈一起在枫林间散步,那悲鸿就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仙啦!”
可惜这数十株枫苗,栽下不到半年,5月初,立夏前后,蒋碧微趁徐悲鸿赴上海为张大千祝寿之际,吩咐园丁把它们全部砍了。也就在那些天,她请来园林工人,在园内突击移种了多种观赏植物,如梅,如桃,如李,如柳等。院内草坪上,也植上了新草皮。草坪中间,撑起了两把巨型遮阳伞,伞下放有圆桌和藤椅。
徐悲鸿从上海回来,一切都变成现实。
蒋碧微向徐悲鸿解释说,“大家都说我们公馆和院落风格不大协调,我一看也是,就没有和你商量,把它做了小的变动。因怕耽误你的创作,所以让园林工人抓了点紧,趁你不在家的几天,把它突击完成了。不少朋友来看了,都说有法兰西浪漫色彩,也确实,每每走在其中,我都有回到法国巴黎的感觉。”
徐悲鸿闭口不语。他从蒋碧微笑容背后,知道她一定弄清了枫树的来历,所以才采取如此“斩尽杀绝”的行动。但她不说破,你也没有办法戳穿她。这也是蒋碧微或高超或阴损之处,明明知道徐悲鸿不同意,也不与他商量,先斩后奏,办好之后,才一脸堆笑告诉他。但她的态度,仍是满心虔诚,似乎对徐悲鸿,绝对惟命是听。
徐悲鸿的怨气,只能暗暗发泄。此后向别人介绍公馆,他总是以“无枫堂”而笑之。他的闲章中,也多了一款“无枫堂”。这一阶段,他的画作常以枫树为景,而画后,必钤上“无枫堂”印章。蒋碧微看见了,知道他是在泄心中之怒,虽也恼火,但绝不敢吱声。时间长了,她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总是借赏画之机,挑些“无枫堂”的毛病。徐悲鸿毛了,一气之下,干脆改“无枫堂”为“危巢”,并专门做了篇《危巢小记》。“古人有居安思危之训,抑于灾难丧乱之际,卧薪尝胆之秋,敢忘其危,是取名之意也。”其实徐悲鸿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无枫堂”已经充满感情危机,这个勉强维持的家庭,危如累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塌。
搬进傅厚岗6号后,孙多慈去徐悲鸿画室的次数就少多了,她也没有那个胆量敢独自过去。随艺术专修科的同学自然来过多次,但只要看见蒋碧微,就缩着头挤在人群最后面。在徐悲鸿新画室,孙多慈最感兴趣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副对联,右为“独持偏见”,左为“一意孤行”,横批是“应毋庸议”。字如斗大,气魄雄健,似乎在宣泄他一腔的怨气。孙多慈暗暗想,这个“独持偏见”,这个“一意孤行”,恐怕就是指他对与自己的那份淡淡情感的态度吧。
孙多慈的另一位闺中密友吴健雄,与孙多慈同届,但不同系。吴健雄1930年初进中央大学时,念的是数学系。后来她到图书馆看书,翻阅到有关X光、电子、放射性、相对论等方面的书籍,一下子便被伦琴、贝克勒尔、居里夫妇、爱因斯坦等科学巨匠给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第二学年,她向学校提出申请,转到了物理学系。
十一、 闺中密友(5)
当年国立中央大学,班有班花,院有院花,校有校花,每个系还有自己的系花,吴健雄秀丽聪慧,是物理系的系花。孙多慈文静温和,是艺术专修科的系花。系花对系花,虽早有耳闻,但一直没有相见。
国立中央大学的女生宿舍,在北极阁山下的石婆婆巷,是学校向教会租用的楼房,东、西、南、北共四栋,房间大小不一,大的住有六人,小的只安排了三个同学,也还有单身宿舍。吴健雄初入学时,住南楼,是三人间,后为专心念书,又搬至南楼后的小平房。同学因此戏称她为“南楼琼花”。但吴健雄是典型读书型女学生,在学校,不是上课,就是在实验室,或是关门在宿舍用功,很少有社会交往。
孙多慈早就想与吴健雄结识,只是没有合适机会。后来在图书馆,临座有一位女同学,姓刘,也是理学院的,两人相聊,就说到吴健雄。对方和吴健雄不仅相识,而且还是要好的小老乡。也是个热心人,听说孙多慈想结识吴健雄,二话不说,拉起孙多慈,就要领她去吴健雄宿舍。
孙多慈有些犹豫:“我们这样冒冒失失,人家一定很反感吧?”
“谁说呢,吴健雄热情开朗,对你仰慕已久,也想和你认识呢!”
初次相识,礼节性的见面,双方并没有深聊。但两人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不仅仅如此,此后两人长达四十余年的友谊,包括后来结成儿女亲家,都在这一次见面中,埋下了长长的伏笔。
孙多慈晚年曾写文章称赞吴健雄:“远在民国二十年即1931年,我们同在南京中央大学读书,那时的健雄是一个娇小玲珑,活泼矫健的女孩子,她是江苏太仓人,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灵巧的嘴唇,短发,平鞋,朴素大方但剪裁合身的短旗袍。在两百左右的女同学中,她是显得那样地突出,当然她也是一般男孩子的追求目标,不仅男孩子,女孩子竟也有人为她神魂颠倒呢。”
半个月后,孙多慈去教务处领取奖学金,正好吴健雄也过来领奖学金,两人再次相遇。从教务处出来,两人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就已经无话不说了。那个阶段,孙多慈因徐悲鸿有意疏远,思想上有些苦闷,神情怏怏,水色不是很好。细心的吴健雄观察到了,便把孙多慈悄悄拉到一边,指指她的脑袋,问:“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
孙多慈红着脸,“没有啊,我这里能有什么问题?”
吴健雄,孙多慈国立中央大学同学。
吴健雄说:“你的那些风言风语,全校都知道,我吴健雄能充耳不闻?说,是不是徐悲鸿教授欺负我们多慈了?”
孙多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绝没有外界传的那么浑浊,但也绝不是一潭清水。说实在的,我自己也很矛盾,说有‘爱’,不确切,说没有‘爱’,也是一句假话。”
吴健雄与孙多慈同岁,虽同样是花季少女,但远比孙多慈老练精干,为人处世也有章有节。两人第一次相见,孙多慈就有了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甚至可以交心的感觉。
这天吴健雄破例没有读书,两人在国立中央大学校园内,来来回回,走了两三个小时。从生活到学习,从理想到情感,几乎聊了个底朝天。特别是孙多慈,与徐悲鸿交往的每一个细节,都竹筒倒豆子般向吴健雄说了。
吴健雄态度十分明确。“徐悲鸿是优秀画家,是血性汉子,也是温柔情人,确实值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