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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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生命的意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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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一点不行吗?猪!”大家连忙各就各位,回复到前一天在壕沟里工作的位置。冻得死硬的土壤,随着鹤嘴锄的敲击而迸裂,而溅出火花。众人默无一语,脑部冻得发麻。

  妻的影像,仍萦绕在我心头。一个念头掠过我脑际。我连她是生或死都不知道。我只晓得一件事(此事我而今已深为熟稔):爱,远超乎我所爱的人的肉身以外。爱最深刻的含义,就蕴藏在她的精神层次、她的“内在我”当中。不论她是否近在眼前,不论她是否尚在人间,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

  我不知道妻是否尚在人间,也无从查询(被俘期间,不准通邮),可是这在当时并不重要。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任何事物,都动摇不了我的爱情、我的思念,以及我所爱的人的影像。当时,即使我获悉妻已仙逝,我想我还是会平静地瞑想她的音容笑貌,我与她之间的精神晤谈还是会一样生动、一样宽慰我心。毕竟,〃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啊!


115 死囚的美感经验
  15 死囚的美感经验

  这样子强化内心生活,就可以在空洞、贫血、孤绝的俘虏生涯中,以遁入过往的方式,找到了一个避难的港口。只要你不自羁绊,就可一任想像力驰骋于过往,咀嚼一些无关宏旨、微不足道的前尘往事。你会以怀旧的心情,把这些前尘往事一一加以美化,使其显得遥不可及,也使得你满心渴望再度身临其中。我自己就常在想像中搭上公共汽车,打开家门,接听电话且捻亮电灯。这些琐事和记忆每每令我低徊不已,乃至潸然泪下。

  内在生活一旦活络起来,俘虏对艺术和自然的美也会有前所未有的体验。在美感的影响下,有时连自身的可怕遭遇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从奥斯维辛转往巴伐利亚一集中营的途中,我们就曾透过车窗上的窥孔,凝视萨尔兹堡附近山峦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美景。当时,如果有人看到我们的脸容,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一批已放弃了一切生命和获释希望的俘虏。尽管(也许正因为)放弃了一切希望,我们仍(才)神往于睽隔已久的大自然美景,并为之心醉情痴。

  一个人即使身在集中营里,也可能叫身旁正在劳动的难友抬头观赏落日余晖中的巴伐利亚森林(一如画家丢勒……Durer……在其一幅名水彩画中所示)。在该处森林中,我们兴建了一座巨大而隐蔽的军需工厂。有天傍晚,我们已经捧着汤碗,疲累万分地坐在茅舍内的地板上休息;一个难友冲进屋里,叫大家跑到集台场上看夕阳。大伙儿于是都站到屋外,看到西天一片酡红,朵朵云彩不断变幻其形状与颜色,整个天空真是绚烂之极、生动万分。相形之下,灰黑的破茅舍显出强烈的对比;泥泞的集合场上,大大小小的坑洼则映出灿烂夺目的晚天。大伙儿屏息良久,一个俘虏才慨然一叹:〃这世界怎会这么美啊!〃

  又有一次,我们在壕沟里劳动。周遭是灰潆潆的晨曦,头上是灰蒙蒙的天空,眼前下的是灰朴朴的雪,连大伙儿身上的破衣,以及每个人的脸孔,都是清一色的灰黯。当时,我再度默默地与妻交谈……或者该说是我正努力为自己身受的痛苦和凌迟寻找一个原因。就在我与死亡阴影笼罩下的无望感作最后也最激烈的抗辩之时,我意识到我的灵魂挣脱了把我团团困住的阴郁,且超越了这无望、无意义的尘世。突然间,我听到一声胜利的肯定,从某处遥遥传来,仿佛是在答复我针对生存的终极目的而提出的疑问。就在那时,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幢农舍在巴伐利亚灰暗的晨曦中亮起了一盏灯……那盏灯,就这样照亮了昏暗的周遭。一连好几个钟头,我站着挖掘冰冻的雪地,警卫从我身旁走过,辱骂了我几句,我于是再度和妻交谈。我愈来愈感觉她就近在眼前,同我在一起;我甚至觉得自己碰得到她,还可以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个感觉非常强烈。恰在那时,一只鸟悄然无声地飞下来,而且就栖息在我前面……在我刚刚挖出来的土堆上……还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116 营中艺术活动
  16 营中艺术活动

  先前,我曾提到艺术。集中营里,也会有艺术这种东西么?这倒要看你所谓的艺术究竟是指什么而定。营中不时举行一些业余节目。每逢其时,有幢茅舍便会暂时腾出来,排上几条木条凳,还有人负责草拟一张节目单。当晚,营中稍有地位者(也就是像酷霸和一些不必到工地去做工的人)全都到场,大概是专程来笑一阵或哭几声……总之是为了消愁破闷。节目中有歌唱、诵诗、讲笑话等等.有的还暗暗讽刺营中的人、事、物。这一切,全是刻意要帮助我们忘忧的……也的确有所帮助。有些普通俘虏就因为这种节目很有消愁破闷之效,才不惜拖着疲惫的身子或冒着分不到当日口粮的危险而争先往观。

  在工地的半个钟头午餐时间里,我们可以在分汤(汤由承包商负责供应,所费不多)时聚集到一间未完工的机房内。进门时,每个人都得到一勺稀汤。大伙儿正啜得起劲,有个俘虏爬到一个桶子上,唱起意大利抒情曲来,我们欣赏了他的歌,他则获得双份〃直接由桶底捞上来〃的汤……这表示汤里有豌豆!

  在集中营里,不只献艺有赏,喝采也有报酬。即如我,就曾因为喝采,而能够从一位素以〃杀人魔〃著称的酷霸那儿获得保护(幸好我从不需要他的保护)。事情是这样子的:有天晚上,我有幸再度应邀前往曾举行过招魂会的那间房间。里头,仍是营医的那一票密友;而卫生队那位准尉军官也再度偷偷跑来参加。〃杀人魔〃酷霸凑巧走了进来,当下有人便请他朗诵他在营中相当出名(该说是出了臭名)的一首诗。他毫不迟疑,立刻掏出一本日记似的小册子,并且朗声诵读他的杰作样版。其中有一首情诗,差点没叫我爆笑出来;幸好我竭力咬住嘴唇,且咬到发痛的地步,才勉强忍住不笑。我这条老命,极可能就是靠这种〃忍功〃拣回来的。此外,我因为不吝于喝采,所以我即使被分发到他的工作队上(以前我曾被调去呆了一天……光是一天,就够我受了),也不必耽心有生命之忧。无论如何,让这位〃杀人魔〃酷霸对你产生好感,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当时,我竭尽所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当然,营中的一切艺术活动,一般说来都显得有些怪异。我愿意说,一切与艺术有关的活动所给人的真实印象,恰恰都源于活动本身与荒凉的营中生活之间不协调的对比。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在奥斯维辛过第二夜,由疲惫已极的熟睡中被一阵音乐吵醒的情景。原来茅舍中那个资深舍监正在他房中举行一种庆典。他的房间就在茅舍的入口处。他酒醉了的嗓子,嚎叫出陈腐的曲调。突然间,一切归于寂静。就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一支小提琴幽幽地唱出一首凄怨欲绝的探戈……一首百听不厌、久奏不腻的仙曲。弦弦掩抑声声思,我也跟着小提琴掩泣起来;因为就在当天,有个人正值二十四岁的生日。那人身在奥斯维辛的另一区,离我可能只有几百码,甚或几千码之遥,然而却与我咫尺天涯,不得相见。那人是谁?是我的妻啊!

117 集中营幽默
  17 集中营幽默

  集中营里,居然也有艺术之类的玩意儿,这个事实局外人想必会大吃一惊。不过,要是他听说营中还有幽默感这东西,很可能更要啧啧称奇了。当然,所谓的幽默感只是淡淡的痕迹,而且为时不过短短教秒钟或数分钟。为求自保,幽默感是另一项精神武器。众所周知,幽默是人类性情当中最能使人超越任何情境的一种。即使超越的时间只是短短数秒也是弥足珍贵的能力。我就曾实地训练一位在建筑工地中与我并肩做工的友人培养幽默感。我建议他,以后我们每天至少要想出一则笑谭趣事……一则与获释之后可能遭遇到的情况有关的趣闻。他是一名外科医生,曾在某大医院充当助理。有次,我就因为对他描述他回复原职之后,将如何改不掉营中习惯,而逗得他捧腹不已。在建筑工地,监工为了叫我们勤快些,常吆喝道;〃干呀!干呀!〃尤其在督察巡视的时剡,更是吆喝不停。我于是告诉这位友人:〃终有一天,你会回到手术房,执行一项腹部大手术。突然间,一个看护人员冲将进来,吆喝道'干呀!干呀!',借以宣布主任大爷的光临。〃

  有时候,别的难友也会假想一些与未来有关的趣事。譬如,有人就预测在未来某天的一次晚宴上,盛汤时,自己很可能一时忘情,而央求女主人〃由桶底直接捞上来〃。

118 苦中作乐
  18 苦中作乐

  试着培养幽默感,试着以幽默的眼光观察事物……这是研究生活艺术时必学的一招。人世间尽管处处有痛苦,却仍有可能让生活的艺术付诸实现,即便在集中营里亦然。容我打个比方:痛苦就像是煤气。一个空房间里,如果注入某一定量的煤气,则不论房间多大,煤气都会完全均匀地弥漫。同样地,痛苦不论大小,都会完全充满人的心灵和意识。因此,人类痛苦的〃尺度〃,绝对是相对的。

 也因此,一件极其琐碎的小事,也可以引发莫大的喜悦。我且举个例子:从奥斯维辛转往达荷城附近一集中营的途中,我们一直耽心火车要开往莫豪森营。接近多瑙河上的某座桥时,我们益发紧张起来。因为,据有经验的旅伴说,如果火车要开往莫豪森,一定会经过那座桥。后来,当大伙儿获悉火车〃只不过〃是开往达荷,并未经过那座桥,整个车厢立刻爆出欢笑和歌舞的喧闹声。那种场面,非身历其境的人简直不能想像!

  至于在两天三夜的旅途之后抵达荷城时,又有怎样的遭遇呢?在火车上,由于空间太窄,大多数人只好全程枯站,幸运的少数则轮流蹲在满是尿骚臭的稻草堆上。抵达时,从老俘虏那儿打听到的第一条大消息便是:这个小型集中营(人口仅二千五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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