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则可称为“小人中的小人”了。
大礼争议初起,由杨廷和领导的文官集团几乎是一边倒,坚持世宗应该将孝宗认作“皇考”。初登大位的世宗虽心有不甘,但还没有力量战胜内阁。因为,尽管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但必须一呼百应方能奏效。让世宗憋气的是,其时一呼百应的是杨廷和而不是他这个理当一言九鼎的皇帝。
历史上关于“承祧”的游戏规则,在杨廷和看来是不可更改的。这是文人政治家可爱的一面,亦是可悲的一面。在今天看来,世宗认孝宗与兴献王谁为正宗,纯粹是皇帝家事,大臣们如此认真地争论,真可谓“秀才多事”。但在明朝,这一类的争执,往往酿成巨大的政治灾难,如英宗复辟、宪宗废后、神宗尊母、熹宗朝的三大案等等,莫不都制造出轰动朝野的惨案与冤狱。
就在大礼争执陷入僵局,皇帝与首辅处于对峙的阶段,有两个人站出来打破了平衡,他们就是桂萼与张璁。
两人看出世宗的焦躁与不满,立即意识到这是他们出人头地的绝佳机会,于是各自写出反驳杨廷和的奏章上呈。大意是:凡大孝之人,未有不敬重亲生父母者。敬父母就是敬祖宗,敬社稷。皇上为亲生父母正名,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孝子,是苍生百姓的楷模。
世宗收到奏章后,大喜过望。相权对皇权的制约本来就很脆弱,桂、张二人的奏章立刻就打破了平衡的格局。这就是杨廷和等大臣陷入被动的原因。
为减少张璁在朝中的影响,杨廷和指示吏部将张璁调往南京任刑部主事。如果说观政级别相当于科长,这个刑部主事就相当于正厅级干部。
这种安排,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蹊跷来。皇上要给张璁升官,杨廷和哪里挡得住?但他可以做点手脚,找出很多让皇上难以反驳的理由,将张璁高升到外地。
张璁到了南京,与同在刑部任职的桂萼结为政治盟友,就大礼案继续给皇上写奏章。世宗有了奥援,态度变得非常强硬,这导致内阁大臣的总体辞职。
杨廷和一走,文官中再没有像他这样精明强干坚持原则的强势人物了,相权再也无法制约皇权。世宗变本加厉,决定提拔一批忠实于自己的官员。在他的脑子里,最应该受到重用的,当然还是桂萼和张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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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与廷杖:来自皇帝的报复
杨廷和致仕回家时,世宗已经十八岁。经过三年的磨练,他已从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变成了猜忌刻毒的政治家。他不但懂得报复,也懂得权术。他知道单单提拔桂萼和张璁,会引起朝臣的非议。于是采取迂回措施,决定补充八名翰林院学士,将桂萼与张璁放在里头,打头的,却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抛开杨廷和的因素不讲,仅就杨慎个人的学识与资历而言,也足以服人。他正德六年考中状元后,就当上了翰林修撰,官阶六品。后因母丧,丁忧三年,于正德十二年回到京城,官复原职。武宗当年八月出居庸关,以巡边名义到塞外寻欢作乐,杨慎上疏力谏,武宗对他很不高兴。当年杨慎又以养病为由辞官离开北京。他第三次来到北京,是世宗继位之后不久,因为他的才识,也因为他父亲的权力,他被安排为经筵讲官,当上了世宗的老师。这一年,他三十四岁,距他考上状元,已整整十年了。
世宗对他这位老师没有好感,因为杨慎总是利用讲课的机会,采用古代的实例对他施政的不妥之处进行规讽。但一来碍于杨慎的名气,二来也因为他是杨廷和的儿子,故这次选拔翰林学士,还是把杨慎列为第一人选。
但杨慎不买这个账。当他得知任命的消息后,他领头,翰林院三十六位同事一起附名,给世宗上了一道奏章,内中有这样一段:
臣等与萼辈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说也;萼等所执者,冷褒段犹之余也。今陛下既超擢萼辈,不以臣等言为是,臣等不能与同列,愿赐罢斥。
世宗收到这封奏章,震怒非常,他下旨切责,并给予杨慎为首的上奏章者罚俸三个月的处分。过了一个多月,世宗决定去除亲生父亲谥号中的“本生”二字,一时舆论大哗。桂萼上书皇上请求召对大廷,以明国是。世宗准奏。在朝廷的争论中,张璁与桂萼以十三宗罪指斥反对改谥的廷臣为朋党。大臣何孟春一一驳斥。但这种争论对世宗不起任何作用。
朝会后,在何孟春的倡议后,京城各大衙门多名官员聚集在左顺门,伏跪请愿。杨慎与何孟春同气相求,对聚合的众官员慷慨陈辞:“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话虽不多,但字字金石,掷地有声!
这些官员中有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也有给事中、翰林学士,可谓都是朝廷栋梁。他们从早上七点跪到下午一点,不肯散去。世宗派锦衣卫前来镇压,捕捉了领头的八个人。杨慎拍着左顺门大哭,不肯退去的官员跟着一起哭,声震内廷。到这地步,世宗绝不肯退却,他下令将所有五品以下伏跪请愿的官员共一百三十四人下锦衣卫大狱。次日,世宗下旨廷杖杨慎等一百六十余人。十天后,余怒未消的世宗,再次下令将杨慎等七人二次廷杖。这次大礼之争,共有十八名官员死于酷刑之下,一百八十多人被贬职废黜。有八人永远充军,不可赦回,杨慎就是其中的一个。
东风独坐感流年:远谪云南
关于这场大礼之争,当时北京城中传出一首童谣:
太庙香炉跳,午门石狮叫。
好群黑头虫,一半变蛤蚧,
一半变人龙。
无疑,桂萼、张璁都是蛤蚧之类;而杨慎则是受人敬重的人龙了。但是,蛤蚧之流从此居庙堂之高,而人龙则只能处江湖之远了。
八月份,就在杨慎被缇骑押解,离京前往谪戍地云南永昌时,张璁骤升为二品大臣,入阁参赞机务。兹后不过三年,张璁便荣膺首辅之职,桂萼也沐猴而冠当上内阁辅臣。这两人在大礼案中狼狈为奸,而其后分道扬镳,为争权夺利斗得驴嘶马喘。但有一点,两人永远一致,那就是对待大礼案被贬黜的官员,始终采取高压的手段,决不给予平反。
嘉靖三年,杨慎未过中秋,便带着妻小离开京城,踏上了前往云南的谪戍之路。夫妻相伴到了湖北江陵。在这里,杨慎的结发妻子黄峨与他分别,带着孩子溯江而上,经三峡回到四川。而杨慎将独去湘黔,进入那传说中的蛮瘴之地。
按《明史·刑法志》规定:流放分安置、迁徙、口外为民、充军四种。最重是充军。而充军又以地域远近分极边、烟瘴边、远边卫、沿海卫四等;以年限分为终身、永远二等。杨慎属于最严厉的“永远充军烟瘴”。户在军籍,平常所穿的儒衫必须脱下,换上罪卒的赭衣戎帽,其待遇同囚徒差不多。
杨慎在途中走了将近五个月,于嘉靖四年正月来到永昌。一到军营报到,换上罪卒的衣服后,杨慎立刻感到失去了尊严,孤苦无助中,他写了《军次书感》这首诗:
凭高一望倍凄然,日暮乌啼生野烟。
天地侧身孤旅外,江湖短发乱兵前。
屈平憔悴渔翁问,韩信栖迟漂母怜。
何事穷愁无伴侣,东风独坐感流年!
出身官宦世家的杨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变成囚徒,生活与精神两种优越感顷刻间丧失净尽。但是事情并没有终结,记恨的世宗,在处分了杨慎之后,又于嘉靖七年褫夺了已致仕在家的杨廷和的所有封赠与爵秩,削职为民。第二年,这位有功于社稷的大政治家,便含愤罹疾,死于家中。
杨慎闻讯,在谪戍地派人监护下,回到老家奔丧,但很快又回到永昌。永昌在今滇西保山一带,五百年前,那里的确是地老天荒之地。杨慎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五年,直至病死。
杨慎初谪的那几年,朝中君子损失殆尽。以张璁、桂萼之类的小人当政,即便不肯同流合污者,也决不敢抗命为杨慎等谪官说话。到了嘉靖十六年,在大礼案中得到好处的官员,几乎都已致仕。这时候,有些官员便开始委婉地劝说世宗给受贬者一个出路。世宗部分采纳了建议,对大部分受贬官员的处罚做了修正,但对丰熙、杨慎等领头闹事的八个人,则坚持维持原来的处罚,在各自的充军地永不赦回。
初谪充军,当地官员慑于朝廷的压力,对杨慎看管甚紧。尽管当地巡抚念旧,让他担任军中文书,但每逢团操,杨慎仍要手持军械参与操练。这就是他自吟的“江湖短发乱兵前”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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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写给妓女的诗,凄凉至极
明代以孝治天下,孝子在社会上受到普遍的尊重。从某种意义上说,世宗与杨慎,都是堪称楷模的孝子。世宗不惜大兴冤狱,也要为其父兴献王弄一个皇帝称号;杨慎不惜以身殉国,也要坚持父亲杨廷和议定的大礼。世上事怕就怕认真二字,遗憾的是,世宗与杨慎都认真过头了。
到了嘉靖二十七年,因大礼案谪戍的官员在吏部的一再提请下,大部分都赦还归田了。丰熙、杨慎等八人,属于永不赦还之列。世宗对杨慎的仇恨太深了,他深居大内,几十年中,总不会忘记杨慎,经常问:“杨慎云何?”常言道,凡事不怕忘记,就怕惦记。有世宗这么牵肠挂肚,杨慎就不会有出头之日。
关于戍边充军,按律,凡年满六十岁者,可以返回家乡。但杨慎满了六十岁后,主动申请却没有人敢受理。这样挨到六十八岁,他以垂老之年请假返乡,在泸州住了将近三年。但是,由于世宗的又一次询问,流戍地与借居地的官员都十分惊恐。两地派出枪兵,将年近七十二岁且体弱多病的老人重新押解到永昌。到了戍所后,杨慎悲愤交加,写了《六月十四日病中感怀》这首诗。
尽管杨慎对世宗内心痛恨,但到死也不敢公开指骂,只是说“迁谪本非明主意”,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