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四日比较之后,杨涟已须眉尽白,身上脓血如染,没有一寸完肤。其实,所追缴的“赃银”,没有一分一厘交纳国库,大头孝敬给魏忠贤,小头由许显纯作为赏钱私分了。
七月十五日,是杨涟五十四岁生日。一清早,左光斗等五位患难知己向杨涟拱手以祝。杨涟苦笑了笑,让狱卒拿来一大碗凉水咕噜咕噜吞下。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凡重创之人若生饮凉水,无异饮鸠。见众难友惊愕,杨涟说:“魏阉将我等逮入诏狱,就没有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一旦赃银追齐之日,便是我等毙命之时。我已抱定必死之决心,喝凉水只求速死。”听这一席话,诸君无不掩面唏嘘。
这一天,许显纯受魏忠贤指示,送给杨涟的生日礼物是全刑。受刑前,杨涟将在刑房外守候的家人喊到跟前,吩咐道:“你们现在都回老家去,好生服侍太奶奶,对各位相公传我的话,再不要读书为官了,都学着种田去。”这几句话看似平淡,究其内涵可谓沉痛至极。杨涟至此已明白,如果没有熹宗的昏庸,就绝对没有魏忠贤的凶残。因此,作为顾命大臣的他,已是彻底地看透了朝政的腐败。
这天用罢全刑后,杨涟昏死数日。到了二十日这一天,杨家送饭,在菜食中杂藏金屑,此举是帮杨涟自杀,让其吞金自尽少受痛苦。可惜被狱卒检查出来,从此再不准杨涟与家人见面。
七月二十七日,杨涟与左光斗入狱满一个月,这是魏忠贤为他们划定的死期。这天中午,一狱吏偷偷对人嗟叹道:“今夜,当有三位老爷壁挺。”果然,是夜,杨涟、左光斗、周朝瑞三人被锁头叶文仲用酷刑折磨至死。锁头是明代狱卒中的一种称谓,类似于监狱长。这个叶文仲狠毒为狱卒之冠,是魏忠贤、许显纯之流最为欣赏的刽子手。
此后到九月十四日,余下袁化中、魏大中、顾大章相继死去。六君子的惨案至此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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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临死前的血书
杨涟三人死后,许显纯顾忌舆论,没有即刻发布消息,而是于三天后,通知三公家属到诏狱后门领尸。三公家属赶来,但见三具尸体用苇席包裹。斯时天气尚炎热,尸首搁置三天已腐臭,路人闻之,既掩鼻呕吐,又潸然泪下。
杨涟的次子带着两个苍头,来京参加营救,此时只能买来薄棺入殓高堂。灵柩出城,迢迢二千余里回到应山。凡经过之地沿途人家,无不摆出香案致祭。在半路上,杨二公子收到一个人冒死送来的杨涟在狱中临死前写的血书。文字不长,全录如下: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打问之时,枉坐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贫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无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任副宪,曾受顾命。曾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读这段文字,如我童年时读《革命烈士诗抄》,心灵受到莫大的震撼。历史上不乏铮铮铁汉大丈夫,但这等英雄人物的产生条件,是邪恶势力占据了政治舞台的中心。杨涟的这篇血书,认真读进去,便不难看出他隐约吐露的“我不负皇帝而皇帝负我”的哀痛。
据无名氏撰述的《诏狱惨言》记载,杨涟每次受刑,均大声骂贼,所以六君子中他受刑最多,也最惨烈。他入狱十天,就须发全白,这种身体的异常变化,除了刑罚的折磨,更重要的是他的报效朝廷的心死了。他临死前用鲜血写出“大笑大笑还大笑”这等语言,让我猜想颇多。他笑什么呢?是笑阉党的倒行逆施,还是笑世人的含羞忍垢?是笑皇上的颟顸无能,还是笑同道的执迷不悟?也许这些意思都有,也许这些意思都没有。他只是想用大笑来迎接死亡,表明永不妥协的斗士心志。
皇帝的女人
一位史学界的前辈,曾对我说,他准备写一本《性与中国皇帝》的书,专谈皇上的性事对政治的作用。这真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因为这方面的事例,在中国皇帝中不胜枚举。
张贤亮先生的大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不失为一部名著。借用他的题意,则性事与爱情的演绎,女人与男人两相吸引,都不可或缺。政治与性,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但在皇帝那里,却变得密不可分了。因为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皇帝不仅是政治的主体,也是性的主体。这两方面,他都可以为所欲为。就说朱元璋吧,在政治上,他在统治初年诛杀多位大臣,甚至居功至伟的开国元勋,也难逃厄运。在性事上,他娶老婆上瘾,皇后与嫔妃四十多个。这些女人,有的是部属的女儿,有的是对手的爱妾,有的来自民间,有的贡自番国,可谓品种齐全。我们常常感叹,后宫佳丽红颜老去,熬成黄脸婆了,也没有机会侍奉圣上。但朱元璋不是这样,嫔妃们隔不多久,就会得到他的“亲御”。因此,他生了二十六个儿子,还有十六个公主。这么高的产量,不仅在明代,就是在历朝皇帝中,也是高居上游。
曾有一位学者说,做爱对于皇帝来说,是精神放松的最好方式。因为,政治太残酷,皇帝的压力太大,故把做爱当成政治的瑜伽。这观点乍一听有道理,但细究起来亦不尽然。因为皇帝除了像宋徽宗、钦宗以及明末思宗这样为数不多的倒霉蛋,的确处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中,大多数的皇帝,都始终保持着“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决不可负我”的显赫。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导致他们丧失忧患意识。政治与性事,都被他们看成是游戏。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应是明正德时期的武宗皇帝。他一生好巡游,凡所到之处,无论是宣府、榆林、扬州和南京,“民女为之一空”,这里头既有未嫁的少女,也有风姿绰约的少妇。
常言道国家国家,国就是皇帝的家。换句话说,国事可称为皇帝的家事,而皇帝的家事亦是国事。因此还有一句话:“天子无私事,宰相无小事。”在明代,皇帝的家事如娶皇后、封嫔妃、立太子等等,往往酿成重大的政治事件,引起皇帝与大臣的尖锐对立。
若要探讨皇帝的情感生活,则基本上可用“先结婚后恋爱”六字概括之。因为皇上选老婆,是一件重大的国事,都是由礼部主持,司礼监的宦官参与,依据既定的非常苛刻的条件在民间征选,层层筛选至极小的范围(大约在二十人左右),再题请皇上的生母或嫡母亲自目试与口试,从中选出一个正室(即皇后),多名侧室(即嫔妃)。皇上结婚,也不是一对一,而是同时和一群女人结婚,即一个皇后与多名嫔妃。
因为这种特殊的婚姻制度,导致皇宫内的女人,一代又一代,进行着无穷无尽的“窝里斗”。盖因皇宫佳丽成百上千,但真正的男人只有皇帝一个。这个男人不仅能给她们带来肉体的快乐,更能给她们带来精神的慰藉与俗世的荣耀。所以,为了争宠而进行的女人间的战争,其残酷的程度不亚于男人们进行的政治纷争。男人的尔虞我诈,女人的勾心斗角,都是把迫害与自卫上升为一门艺术。事实上,任何一种动物,只要激发它的攻击性,都是非常可怕的,人不例外,女人也不例外。骆宾王在《讨武氏檄》中,骂武则天“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这是书生之见。试问一下,蛾眉如果不能惑主,她能在后宫的三千粉黛中脱颖而出吗?
这种脱颖而出的女人,不仅要美丽,而且要有智慧;不仅要千娇百媚,还要心狠手辣;手中不但握有令君王愉悦的消魂散,更有让对手无法逃脱的八阵图。这样的女人并不很多,武则天、慈禧太后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两位。在明代,出过两个非常歹毒的女人,一个是宪宗皇帝宠爱的万贵妃,一个是熹宗的乳母客氏。至于“母仪天下”的女人,也出了好几位。她们不似武则天、慈禧那样玩男人于股掌之上,也不像万贵妃、客氏那样让所有的女人花容失色。这一类女人的代表,应数隆庆皇帝朱载垕心爱的女人李贵妃。
长期固宠:李贵妃的过人之处(1)
关于李贵妃,《明史》有传,但记载甚简。中国的史书,历来重男轻女。虽然太后、皇后都有传(贵妃还不一定有),但只记其姓,不记其名。在野史的记载中,这位李贵妃叫李彩凤,漷县人。父亲李伟是位乡村的泥瓦匠。家乡遭受虫害之后,李伟携家带口到北京城里谋生。
京城居大不易,何况这样一位流民。李彩凤随父来京时,只有十二岁。三年后,生活无着的李伟,将李彩凤送往裕王府,当一名使唤丫头。可以说,这是泥瓦匠李伟一辈子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件事,他一生的荣华富贵从此开始。
裕王朱载垕是世宗的第三个儿子,皇长子和二子早夭,他按序成为皇位的接班人。成年后被封为裕王,离开紫禁城别赐王府居住。
世宗一生笃信道教,身边永远有一帮道士环绕。他每日斋醮,以期长寿。道士陶仲文(后来升至礼部尚书)深得他的信任。陶道士告诉他长寿的第一要诀是“二龙不得见面”。他深信不疑,去世之前的十几年,从来都不肯召见儿子们。他害怕小龙克老龙,影响自己的寿命。在那些年头,裕王很痛苦,甚至心惊胆战。见不着父亲虽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更大的担心在于世宗的乖戾多疑。作为儿子,可能的皇位继承人,裕王得不到父亲的慈爱和肯定,因此他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
裕王的特点是喜欢酒和女人,这是逃避政治的两个最好的选择。关于他是如何喜欢上李彩凤的,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任何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