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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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全三册)-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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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生你当真方寸大乱,再过两个时辰,你我那学生当真要刀下送命!”
  

辩熊(十五)
合川士绅顾东盛在书房中读到了石生曲生送来的《告全县民众书》:“……名者,父母所取;罪者,自身所为。夫以罪定名,罪名成立。以名定罪,名实罪虚。此理甚明。川中三岁小儿不问亦知,历朝历代律例皆依此理而行,况今日君主立宪之中华帝国。独我合川一县,知事棹洋渡,竟以名定罪……”曲先生殷勤地为顾东盛秉烛侍读,连举人都让他三分,肃立在旁,待他读毕,屏住呼吸等他评断。
  顾东盛摇头道:“这东西——哪个写的?”
  见顾东成一脸苦相,曲先生与举人面面相觑,暗自叫苦。曲先生指着文章署名:“卢思。”
  “这卢思——哪里的?”
  “合川。”
  顾东盛:“罪过啊。”
  曲先生急了:“他是遭了冤枉。”
  顾东盛:“罪莫大焉!”
  举人忘了礼数,将拐杖一叩地皮:“非也!东翁,后生何罪之有!”
  顾东盛也一跺脚,还以颜色:“我的合川举人,后生何罪之有?罪在你我当长辈的。乡梓出了如此人才,非但得不到你我保举推荐,反倒让他身陷死牢!”
  举人被当面训斥,却大喜:“东翁意思是……”
  “人才啊,想不到我们合川竟出如此人才!”这位顾东盛也是个迂的,说起来便没完。
  “非若是也!东翁,你再酸下去没完,合川这个人才,就要……”举人急了,一句话哽住,急得伸手掌作刀状向顾东盛脖子上一斩:“咔嚓!”
  顾东盛惊缩了脖子:“有这等事?”
  “东翁你就坐等吧,午时三刻,后街菜市巷口看合川人才砍脑壳!”说完,举人拽着曲生出了门,丢下顾东盛一人,望一眼书案上那纸书,闷哼一声:“唔?”
  蒙七哥一秤一秤地为合川人抓药,十余年矣。今日,久长街蒙家药铺药柜上放着一张张药方旁,多了一纸学生娃字体抄下的文书。蒙七哥手头拎着那杆细杆小盘的药秤,望一眼柜上,口中念念有词:“名医用药,常见病,一副药方,君君臣臣,配伍分明。遇上疑难怪症,那就是副单方!对对直直冲着那病去!”
  柜外,通常抓药的人所站之处,站着乐大年,他看不出蒙七哥望的是药方还是《告全县民众书》,急了:“我的蒙七哥耶,再两个时辰,人就要断头了,谁听你说医论药?”
  蒙七哥拂开药方,指定《告全县民众书》:“我怎么说医论药了?我说的这篇文章,好一剂药到病除的单方!”
  乐大年:“这样的人,该救不该救?”
  蒙七哥说:“父母在时,我们蒙家人就信你乐大年。父母不在,我和我小妹更信你大年哥哥。该救不该救,凭你一句话!”
  街头有人声,似有人影持着药方向药铺来,蒙七哥谨慎地探头望一眼街面,退回身子来,掏出钥匙:“到家说去!”蒙七哥从药房内锁上大门,开了药柜一侧的矮矮的后门。
  这早晨的太阳刚爬过城墙,爬过家里的老墙,照进小院,就见一对春燕披一身殷红从屋檐下飞进闺房。好兆头!蒙秀贞抿嘴一笑,她手头也正在绣一只春燕,双翅扇开,望着天空要飞未飞的样子。绷紧了的圆盘形绣架的布面空白处,另有一只,翅膀欲展未展,似要追上绣成的这一只成双成对飞出闺房。
  绣花跟吟诗一个道理,得把心里头的那点感情投在上头,绣出东西来才见精神。蒙秀贞绣花所以在合川一县独占花魁,别人家仕女以为是手指上的功夫,蒙秀贞自家晓得,不在手头,在心头。她发现绣架布面上有一根红丝线冒出头子来,便向绣筐中取了小剪刀,要一刀剪了那线头。
  “咔嚓一刀——太可惜!”此时,她听得院内男子说话声,“这样的人!”
  蒙秀贞望去,是她的哥哥蒙七哥在喊。
  蒙秀贞起身,走出闺房,刚要掀竹门帘,抬头看见蒙七哥身后,另一个男子刚从蒙家药铺通小院的后门钻出,她看看自家裤筒下悄悄露出的一双小脚,她放下竹帘,退回门内。
  “所以,兄弟我才这么早来敲你蒙七哥的门!”蒙秀贞笑了,听出这人是乐大年,他是七哥敢直接带进小妹闺房所在的这小院的不多的几个男子之一。
  蒙七哥指点着手头的一叠纸,说:“小小合川,几时冒出这么个——卢思、卢魁先?”
  “卢魁先?”蒙秀贞复述这名字,她忽然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没来由地脸一红,赶紧回到窗前,重新拿起正绣的春燕。
  竹帘却挡不住院中两个男子的对话,是七哥在说:“这个卢思,他现在何处?”
  乐大年:“死牢!”
  “死牢?”本来是个不相干的人进了死牢,但蒙秀贞天性有好生之德,于是坐不住了,凑向窗前细听。
  就听乐大年说:“已交辰时,满打满算,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推出去开刀问斩!”
  蒙秀贞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这话被七哥叫了出来:“这人不就没救了?”
   。。

辩熊(十六)
死牢中的人,最后一夜,哪个不是算着时辰打发生命?这天的合川死牢中,胡伯雄嘀咕道:“已交辰时……”
  卢志林说:“满打满算,再过两个时辰!”
  胡伯雄一眼看到栅栏外棹知事坐过的公案下,斜靠着三块令牌状的东西,这东西应该是昨夜他们被打入死牢时便堆在那儿的,此时天光渐亮,胡伯雄认出了当中一块令牌上写的字:斩巨匪湖北熊一名。他叫道:“他们连斩标都给我备好了!”
  卢志林说:“另外两块一定是写的斩私通巨匪的你我兄弟。”
  就听得周三开了死牢大门,棹知事与吴师爷带着操刀持枪的一大群差人涌进死牢。
  胡伯雄一叹:“他们连最后两个时辰都不肯给我们。”
  燕子在街头的柳絮中翻飞,浑然不知这老两口心事。杨柳街卢家大门门槛上,老两口一夜坐到天亮。卢李氏回头望着堂屋桌上一动未动的饭菜,嘀咕一声:“昨晚他生日饭,一口都没吃,晓得在大牢中有人送饭没得哟?”
  卢茂林沉默。
  卢李氏说:“刚才歪在门框上睡着一会儿,一闭眼睛,就看到北城上挂的那些木笼子……”
  卢茂林抓起扁担,霍地站起。
  卢李氏说:“你要做啥?”
  卢茂林带着八岁的卢子英从屋中出来,父子各用扁担挑一副筐,弟弟显然是挑着大哥的那一副担子。
  卢李氏说:“今天,你还要去挑麻布?”
  卢茂林说:“不挑,他两兄弟回来吃哪样?”
  老三卢尔勤早明白了父亲到底要去哪里,也要跟着去。父亲摇摇头,望了望老三身后的母亲。老三懂事,坐在了门槛上父亲先前坐过的位置,留下陪母亲。
  卢茂林快步出门,老四卢子英跑着才跟上。
  顾府议事厅坐满了人。大清早,合川县士绅与知识界头面人物几乎全数到齐。顾东盛坐在当中太师椅上,道:“此事,平生兄觉得如何?”
  “这个……”士绅宁平生面有难色,转头望着旁边的另一士绅,说:“静潭兄以为如何?”
  程静潭为难道:“这个……”
  举人急了,一拄杖,站了起来,可是他却急得说不出来。乐大年接过话来,几乎哭诉:“当年兴建川汉铁路,平生、静潭先生爱国爱乡,均投下一股。清廷献媚洋人,将铁路收归国有,眼看诸位先生血本无归。是谁在省城代表合川股东到四川总督府前请愿,险遭赵屠夫赵尔丰枪杀?”乐大年一扬手头《告全县民众书》,大声说:“就是这个卢思。股东代表,他自己可是腰无分文,一股都没陷在里面哇!”
  举人道:“他为诸兄舍命请愿,今日,眼看他真将送了命,诸兄能坐视不救么?”
  宁平生等人依旧犹豫不决。他身后,其子宁可行站起。此时的宁可行,已出落得一表人才,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宁可行从书院举人门下学成,正中国留洋之风兴起,宁平生一咬牙,将宝贝儿子送去日本留学。赶巧了,昨天晚上才学成回家。宁可行颇新潮,年轻气盛,道:“这个卢魁先,是我小学同窗,从小急公好义,目光远大。今日我们不救他一命,日后合川有事,谁来为我们领头,谁来帮我们出头!”
  众人却依旧不动。
  举人道:“到底是救他命,还是让他死?发句话啊,诸位!只剩得两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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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熊(十七)(1)
不到时辰,合川县衙大门便被打开,卢魁先、卢志林与胡伯雄被推出。
  从黑牢出来,卢魁先定下神来,抬眼望还未翻过城头的朝晖,说:“顶多辰时三刻吧,官府不是规定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吧?还差着两个时辰呢!”
  棹知事道:“恭逢乱世,便宜行事。”
  面前两条路,卢魁先向大堂方向走,被棹知事挡路,棹知事伸臂指向去后门的路,说:“请。”
  棹知事押着卢魁先一行走在衙门岔路口时,卢茂林带着卢魁先的四弟弟来到岔路口。前方两条路各有一块路碑,分别是:合川县。隆昌县。
  卢茂林一拐,走上去合川县的路。
  四弟说:“爸爸,去隆昌挑麻布走这边。”
  卢茂林埋头走着,四弟追上:“爸爸,空着个挑子,去合川城做哪样?”
  卢茂林不答。刚才他对卢李氏说自己去荣昌挑麻布,其实就拿定了主意,要进合川城,这种关头,自己死守也要守在两个儿子身边。要砍我儿的脑壳,先砍我这当爹的脑壳。他没告诉卢李氏,只是怕她女人家脚力弱,自己前脚走,她后脚撵了来,赶不上趟。此时家里老四问话,卢志林只在心头与老大老二对话:“老大老二,你两兄弟,生,是我卢家的人,死,也要葬我卢家坟。”
  “爸爸,你怎么哭了?”四弟不明白,追上来望着爸爸。
  这时,棹知事催着将三人押至衙门后门,前行的兵士站下,吴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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