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一位侍者说道:“我昨夜梦天下太平,你帮我记好这个梦吧。”他是怕自己老糊涂忘了这个茬,也说明他老人家一整天就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了。
显然,朱异对皇帝与自己的那场对话是当儿戏罢了,可是偏偏事情就有这么巧合,“以地来降”的人真的来了——来者正是侯景。
侯景原是北朝东魏的大将(北魏已于之前分裂为了东、西魏),他因为“狡猾多计,反覆难知”,结果引起了东魏统治者高澄的猜忌,所以为求自保而以河南十三州之地投降了西魏。不过西魏也忌惮侯景的为人和实力,因此就逼迫他把军权交出来;另一面,东魏在侯景叛变后便派遣大军对他进行*,如此两面受制的侯景就只得派出使者到江南向梁武帝接洽投降。
听到侯景来降,萧衍自然喜出望外,似乎上天对他的暗示已然奏效了。不过,此事毕竟非同小可,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同群臣们商议了一下,而商议的结果是不能接纳侯景。一来是因为侯景个人品质大有问题,二来就是因为怕惹恼了东魏,刚刚取得的和平局面怕因此付诸东流。不过在皇帝的心里,那个梦可是起了大作用的,他内心非常矛盾。
这天拂晓,皇帝起了个大早,他漫步来到了一座宫门口,嘴里还自言自语道:“我大梁朝那么强大,疆土完固,国家数十年来太平无事,接受区区一个侯景的投奔,此事有什么不可呢?倘若被朝臣的意见误了事,岂不是后悔无及?”这件事很快就被眼线传到了朱异那里,他二十年来常随皇帝左右,且备受亲信,凭的是什么?还不是求得皇帝的欢心嘛!既然皇帝是那般相信“天命”,那为什么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呢?!只要让皇帝高兴就好,我管它那么多……
于是这个谄佞的朱异马上向皇帝献媚道:“圣明御宇,上应苍玄,北土遗黎,谁不仰慕?为无机会,未达其心。今侯景分魏国太半,远归圣朝;若不容受,恐绝后来之望。”那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侯景咱们大梁国都应付不了的话,那其他人来投奔还有希望吗?他这几句话真的点中了皇帝的命门,萧衍“深纳(朱)异言,又感前梦,遂纳之”。其实这也是萧老头的自负在起主导作用,也许还有他的一些佛教徒的慈悲心(这就是好心办坏事,养虎遗后患)。
接着,萧衍就派出了五万人的军队前去接应侯景,可惜却被东魏军打得大败,连主将、萧衍的侄子萧渊明也成了东魏的俘虏。随后,东魏军队又把侯景打得落荒而逃,他只率步骑八百人就仓皇逃到了梁朝。“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萧衍这一来可是急坏了,果然是引火烧身了。这时,军事上得胜的东魏又向梁朝采取了外交攻势,他们叫萧渊明写信给自己的三大爷,表示只要梁朝消灭侯景,东魏就可以释放包括萧渊明在内的所有梁军战俘。其用意很明显:不是消灭侯景就是逼侯景起来造反,东魏以便坐收渔利。
当时,南梁朝廷已有不少人识破了东魏的“反间计”,他们劝说皇帝先稳住侯景再说。可是朱异又马上跳出来了,他一向深知皇帝溺于骨肉亲情,所以即使他收受了侯景派人送来的贿赂,可是仍然执意劝说皇帝与东魏和谈,以尽快甩掉侯景这块烫手的山芋,于是萧衍复信东魏道:“贞阳(萧渊明封贞阳侯)旦至,侯景夕返”。而诡计多端的侯景在得报后,便上演了我们在开篇时所见到的那不可思议的悲剧的一幕……
“侯景之乱”是一场南朝历史上骇人听闻的大破坏、大灾难,“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虽然叛乱最终被平定,可是南梁至此元气大伤,很快便在内忧外患的夹攻下覆灭(只留下了向西魏称臣的后梁的一隅之地)。而南梁成于萧衍亦败于萧衍,在让人痛惜于此的同时,又怎能不想到一个社会其根底的脆弱——一个人的悲剧何以能够最终演化为历史的悲剧?又为什么一个人的命运却可以决定整个国家的命运……
这也许就是中国历史的症结所在,也正是需要我们今人深思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令后人缅怀不已的昭明太子
六、萧衍的儿子们
1、令后人缅怀不已的昭明太子
如果说萧衍的一生果真是那么一无是处的话,可起码他还有一个让后人铭记的儿子萧统,而也正是从此一点上言之,萧衍的一生就绝不可能真的一无是处。萧统几乎就是他那个时代一个至情至性的异数,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文化符号,他似清风朗月一般,为我们营造了一片浪漫多情、风物幽雅的南朝的瑰丽天空。
萧统,字德施,小字维摹,生于齐和帝中兴元年(501),前面已经说过,当时萧衍已经37岁,可谓中年得子,足当人生一大喜。天监元年(502)冬十一月甲子,萧统就被立为皇太子,成了整个南梁万众瞩目的又一大核心人物(焦点人物若放不下,就会活得很累,何况还那么幼小)。他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儒家)五经,悉能讽诵”,可见其悟性与记性都是很不错的,确有天才的潜质。他6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居东宫,“性仁孝,自出宫,恒思恋不乐”,非常记挂老爹。当爹的晓得这个情况后,就时时安排和儿子见面,可见父子两人都是性情中人。
萧统九岁时就在寿安殿讲论《孝经》,尽通大义,讲毕,即在国学(国家的最高学府)亲行释奠礼。十二岁时,他又开始学习判案。话说有一次,他到内省去观看狱官定案,出于好奇,他便问左右道:“那个穿皂衣的是干什么的?”左右答道:“是廷尉官属。”于是他就召视他们的文书,看毕说道:“这些我都可以念,你们我能就案情进行判决吗?”有司见他年幼,就随口敷衍说可以。于是他仔细地看了下案情,思忖良久,最后便在案卷上写下了判词并签署上(将案犯)杖五十。那些案事人抱着这份判案,觉得有些左右为难,只得向皇帝请示。萧衍看过了判词,觉得儿子判得尚能符合案情,即带着笑容成全了儿子的判决。而且,从这以后,他屡次让儿子在旁听断讼狱,且每有宽纵的案情,就让仁爱的儿子判决。一方面既锻炼了儿子,一方面又为儿子捞得一个好名声。
也可谓受当时大倡文教的影响,萧统十三岁时对耆老已知尊敬,其太子洗马陆襄的母亲年将八十,他便每月派人慰问,加赐珍馐和衣物。萧统“美姿貌,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次在宴会等活动上作诗,“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赋之,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可谓文思敏捷。当时萧衍大弘佛教,亲自讲说;作为太子的萧统深受老爹影响,亦崇信三宝,遍览众经,且“于宫内别立慧义殿,专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谈论不绝”,又“自立三谛、法身义,并有新意”。可见其聪明才智之出类拔萃,尤仁德无匹。普通元年(520)四月时,甘露降于慧义殿,大家都认为这是太子的至德感动了上天的缘故。
普通七年十一月,萧统的生母丁贵嫔生了病,他朝夕侍疾,衣不解带,侍亲至孝。等到母亲不幸去世的时候,他“步从丧还宫,至殡,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若不是萧衍下了圣旨不允许他这样“自毁”,否则他可能要步因丧母而“吐血数升”的阮籍后尘了,乃至性命攸关。不过他虽然遵从父命进食了,却吃得很少,以至素来健壮的身体“减削过半”,让人看了都心酸,“每入朝,士庶见者莫不下泣”。
自从萧统戴冠成人之后,萧衍便把一干政务交由他来处理,结果“明于庶事,纤毫必晓”的他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有章有法,“每所奏有谬误及巧妄,皆即就辩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普通年间,梁军大举北伐,导致粮食紧缺,而萧统带头节衣缩食;赶上下大雨、大雪的天气,他都会派遣自己的左右腹心人员,到各处去秘密查看、慰问贫困之家,并酌情对其进行赈济(密加赈赐);还拿出自己的衣物,在寒冬腊月去布施给那些贫冻者,若是遇上“死亡无可以敛者”,还会为他们备齐下葬的棺椁。而且他深知民生疾苦,常常为国家赋敛劳扰过重而感到于心不安,有一次吴兴郡发水灾他还亲自向老爹为民请命。
萧统的方正也像极了他的老爹,“孝谨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他在东宫虽然居住于内殿之中,可是“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台。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中大通三年(531)三月,萧统不幸得了病,为了不让老爹太过挂念自己,他便坚持手书以答问老爹对自己病情的垂询;等到他病得相当严重时,左右的人想如实向皇帝禀告,结果也被他制止,他说“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让我父亲得知我如此不堪的面目呢(那会让他老人家多么忧心啊)”,说完竟一个人呜咽起来。四月乙巳薨,时年三十一。
一代才士、家国的希望所系,就这样过早地在历史的天空中陨落了。当时,人们在得到他的死讯后,“朝野惋愕”,京师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闻丧皆恸哭。如此深得众望与才品出众的储君,怎不叫人反复追问:若是他尽其天年会怎样?若是他做了皇帝会怎样……
虽然萧统的死因众说纷纭。但似乎他的性格就已决定了他的这种悲剧命运。如今很多人都拿他同纳兰容若相比,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萧统“性宽和容众,喜愠不形于色”,不仅自己颇有文才,而且也喜欢引纳才学之士,并对之赏爱无倦,《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就曾受到过他的眷顾。“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闲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这一点也应该是家学影响的结果;当时他的东宫中有书近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