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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盛夏时节,毒辣辣的太阳当空照。东庙庄的新任村支书带烟台土地局的人闯进窑场,指控前任书记得了宫学斌的好处,没办征地手续就挖了他们村的地,要求索赔一个天文数字。不说狮子大开口,单是这无中生有,就把宫学斌气得七窍生烟:“干屎抹不到人身上,红嘴白牙瞎咧咧,你说话要凭天地良心,要有真凭实据呢!”
“真凭实据?”那新任村支书毫不示弱,“你有么?你要是有的话,不妨先拿出来给烟台的领导们瞧瞧!”
宫学斌扭头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主管会计董巨科大喝:“董巨科,还愣着干什么?山草驴戴眼镜,你混充账先生啊!”
董巨科赶忙拿出征地协议书和当时绘制的平面示意图,这是刚上任主管会计的时候,宫学斌再三叮嘱让他做的工作。那协议书上的亲笔签字和鲜红的印章,以及1∶1000比例的平面图,河流、地沟和道路都标得精确无误。
白纸黑字红印章,你就是再不讲理,还能抵赖么?
时下,窑场和粉丝厂已经拥有300多人了,光12马力翻斗车就有20多辆,更不用说像小河流水似的,天天从粉丝厂流淌出来的粉渣啦。粉渣是那个年代喂猪的好饲料,周围村的农民百姓常挑着担子,趴在地沟里一勺一勺挖出来,大桶小桶地往家挑。挑多挑少,宫学斌从不让收一分钱。都是些做粉丝的废料,废物利用,这是件好事哩!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巴豆(一种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的种子,可以做药材,有毒)想蕈(各种真菌的统称,生长在树林或草地上,有的可以食用,有的有毒)吃,总有一些长着三只手的人,他们假借挑那粉渣,常把放在工地上的铁钳或扳手等等小物件,藏在桶底偷回家。负责看场的刘德仁气不过,就往流淌在地沟的粉渣上面扬泥,嘴上嘟囔:“再让你偷,我叫你人挑不成,猪吃不成!”
宫学斌有个习惯,每天凌晨四点多就起床,起了床就爱在工地厂房间转悠。每每看到人们来来回回挑地沟里的粉渣喂猪,心里就多出许多的感慨。唉,不能给老百姓金银珠宝,能给这么点儿实惠也聊以自慰了。
这么一路走着,想着,宫学斌忽然发现刘德仁撅着屁股,正挨个地沟里扬泥。到跟前一问,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他揪起刘德仁的衣领,开口就骂:“好你个吃红肉拉白屎的东西,这么黑心烂肠地糟践老百姓,你还算个人么?”
刘德仁脖子扭成麻花,嘴上不服:“他们也算人么?暖和暖和就爬炕头,蹬着鼻子上脸,我就不惯他们这些毛病!”
宫学斌用力一推,把刘德仁搡了个腚墩:“快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吃饭怕噎着就不动碗筷啦?你要是再敢使坏,我立马开除你!”
说开除,那也是句气话。刘德仁了解他们的书记,刀子嘴,豆腐心,连弱智光棍都给营生干,都给口饭吃,轮到自己,他能舍得下手开除?你只管抱着放心做美梦去吧!这话说到底,刘德仁的美梦还真做圆了。他看场看了40多年,如今退休在家,月月有足额的养老保险。有人问他日子过得咋样,刘德仁会咧着没牙的大嘴乐:“有咱公司惦记,比养傻儿傻女强哩!”
不管是周围农村的老百姓,还是窑场的干部职工,都待在宫学斌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纵然累了倦了时,也都不愿辜负他们的。宫学斌常说,中国最大的问题在农村,中国农民富不了,中国就富不了。因此,他从开粉房、办窑场这些最简单,最传统的买卖做起,一点一滴地完成最原始的资本积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最后的突围(17)
从开始生产地瓜粉条,到进一步做绿豆粉丝,为了尽快提高经济效益,宫学斌除了让妹夫千般照顾王宝恒师傅,好好学艺之外,还从海阳东村请来个程孟翠老师傅,不断扩大技术队伍。有时按捺不住急脾气,他就拉着厂长董永寿,到招远,到石家庄,悄悄溜进人家的厂房车间,偷偷取经。
其实,所谓的“经”,并非什么高深的技术,想提高经济效益,最直接的办法还是降低原料成本。有一天,宫学斌不知听谁说,土豆含淀粉高,出粉量大,算起成本来比地瓜便宜。他高兴地拍拍脑袋,一下子从东北买进100多吨,心想这下该发个财啦!结果因土豆淀粉韧性差,漏出来的粉条一箍篓一箍篓(胶东方言:即一节一节)的,就像当地的“节骨草”,根本不成形。
既然土豆做不成粉条,为了减少损失,也只有再转手卖出去。好家伙,临近年关,寒冬腊月,窑场所有干部职工人人有定额,连谁赶什么集,什么集上卖多少,都有具体规定。宫学斌被指定赶大夼集,一人分到零售2吨的任务量。他从村里雇了辆125拖拉机,肩膀头上挂个老秤杆,一路吆喝一路卖。
北风呼啸,宫学斌的手冻麻了,连个土豆都抓不牢。有脸熟的人和他开玩笑:“老宫啊,都说吃不了兜着走,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宫学斌苦笑:“我呀,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经验教训,往往是造成的困难越大,得到的越深刻。也并非有意加深自己的体会,宫学斌叫卖整整一上午的土豆,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舍得进饭店吃个饱,常常要一碗白开水,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饼,撕开揉碎泡了,连水带面一起喝下去,就算是一顿好饭。
“能糊弄自己,不糊弄工作”,这是他一贯的传统作风。
正是这种传统作风,才使宫学斌有了力敌三军、一呼百应的感召力。有一次,濛濛秋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车间主任刘世云请求全窑场的人们前去支援装窑,仍然力不从心。如果再拖下去,就会造成“蹲窑”。“蹲窑”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全面熄火,浪费燃料不说,还会损失整窑的砖瓦坯。刘世云急得火上房一般,一头闯进宫学斌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宫书记,我真的没咒念了,你快想办法救救这一窑的砖瓦吧,否则的话,真就泡汤啦!”
宫学斌放下手头的活儿,披上雨衣,卷起裤角说:“走,我和你们一块装窑去!我就不信,老天爷能好意思跟咱过不去!”
“宫书记,多你一个人顶什么用啊!”刘世云边说边跟在宫学斌的腚后,跟头趔趄地消失在秋雨里。
装窑的工地上,泥浆飞溅,拖拉机的轰鸣声,人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大家将砖坯瓦坯码在车斗里,装上独轮车,再用塑料纸或油毡盖着,你争我抢地往窑洞里卸,就像蚂蚁大搬家,穿梭似的忙碌。宫学斌赶到工地,一声也不吭,拽过一辆独轮车,三下五除二,转眼装满一车砖坯,然后脱下身上的雨衣盖着,连那车绊也不往肩上搭,哈腰推起小车,埋头就拱。
人群中,不知谁发现了宫学斌,他发声喊:“宫书记来啦!”顿时,大家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起来。天地间滚动着轻雷,四面八方淅淅沥沥的秋雨,无边无际又无休无止,似有透明的时间流逝。时间就是生命和胜利呀,宫学斌站在雨地里喊道:“伙计们,手脚都麻利起来啊!今天的窑装完了,我请大家喝姜汤,吃面条,管喝管饱,不收钱呢!”
仅仅几句略带物质刺激的话,胜过一堂口干舌燥的政治动员课。人们发疯似的你追我赶,争先恐后。面对浑身挂满泥浆、一头湿淋淋的劳动人群,宫学斌的心底蓦然袭来一阵锐痛:“多么容易知足的农民兄弟呀!你给一碗姜汤和面条,他们就还你一腔热情和满身汗水。然而,这等廉价的劳动,什么时候能换来比较丰厚的回报呢?”
秋雨歇了,时间隐在岁月的深处,有一种宁静和沉思,似乎正张开双耳监听世间所有的动静,包括人们完成突击劳动过后的喘息,就像久旱树上的枝叶,东仰西伏,筋疲力尽。
“不能让时间这么轻而易举,这样毫无价值地偷偷溜走,要留住时间的脚步,走出一条新路,还给我们一串深深的脚印!”宫学斌俨然一个哲学家,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第四章 最后的突围(18)
把希望搭在弦上
“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邓小平的至理名言,宫学斌赶心宾服。他组织人们从山西、陕西、宁夏和甘肃买进豌豆,从南方的岳阳和石首购来蚕豆,以廉价的豌豆和蚕豆替代高价的纯绿豆原料,然后再用少量的绿豆打糊做引子,这样一来,粉丝制作终于降下了生产成本。
宫学斌发现利用这种工艺可以降低生产成本,便放开手脚,一个月就购进27个火车皮(每车皮60吨)的豌豆和蚕豆,堆在莱阳火车站的站台上,黑压压一片,长蛇阵似的。于是,窑场大小拖拉机、翻斗车,以及130大头车、解放牌大卡车,全部出动,轰轰隆隆,昼夜不停地往回拉。
窑场的库房装满了,他们就存在附近山前店粮管所,存在西庙后和庙西村的粮库里,甚至一些大家大户的粮囤里。就这样,宫学斌还怕不够用。他听说石首市的蚕豆每斤才3毛7分钱,便让王凤奎带30万元的汇票去采购。后来钱都花光了,宫学斌就让他赊账。一次赊了20多万元,共计5个火车皮的蚕豆。人家石首市粮油议价公司的汪经理放心不下,腚跟腚地来要款。宫学斌说:“这钱不能欠,也不能拖,全部付清,这是个诚信的大问题,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咬定青山不放松,抓住机遇不撒手。1985年,粉丝厂的生产和销售双获丰收,第一次超过了窑场烧砖烧瓦的产值和利润,开始步入良性循环的轨迹。
还记得曾为莱西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