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餐风饮露家常便饭,无须这些。”说完,那人便抱着剑在树下坐下,靠着粗壮的树干长吁了口气,悠然闭上了眼。或许是几经颠簸,又接连两日彻夜未眠,原本一丝不苟的脸上也浮现了几丝倦意。
周家念的眼一闭上,气息便也全收敛了起来,赵晗知他失聪,狠狠的骂了句“木头”,便抱着两张毯子移到了树下。当为周家念盖上毯子时,对方才再度睁开眼来,定定的瞧着他,瞧得赵晗都快不好意思了,才是伸手接过,顺势将自己裹好,或许是过于疲倦,也没说什么,便再度闭上了眼。
赵晗抱着另一张毯子坐到他旁边,也靠着树干盖上毯子。准备入夜的时辰,丝丝宜人的凉风吹得林间的叶子沙沙作响,赵晗拉着毯子悄悄看周木头的睡颜,越看越是欢喜。想贴过去一些,却怕闹醒了他,此时低头见对方毯子下一截衣带,神使鬼差便伸手握了住。
似乎在哪里读到过,两人钟情,当结置衣带。赵晗这么想着,毯子下摸出自己一截衣带,双手翻了翻,便将两条衣带结在了一起。
做完了这些,赵晗笑起来,握着两个衣带的布结便靠着全然并无察觉的周木头闭上了眼。
这一觉就是睡到天微微亮,听不见林中鸟鸣渐渐嘈杂,周家念仍在沉睡,还是赵晗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睁开了眼。他睡得肩膀脖子酸痛万分,迷迷糊糊的看了看仍闭着眼的周木头,才悄悄嘟哝了一声。
正捏着脖子活动着颈肩,赵晗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两匹马儿似乎也是察觉了什么,呼着粗气不安的踢着地转圈。
“诶,诶,周木头。”赵晗伸手推了推身边的人,对方便眉头一紧醒了过来,周木头睡得虽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习武,一旦醒来眼中便无任何倦意,一双眼飞鹰一般明亮,已是环视了一圈。
环视一遍见四周密林空无一人,连野兽也没有一个,周家念才收回视线,问:“怎么了?”
赵晗还待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渐近的杂乱马蹄声,少说几十个骑兵,当即脸色一变。周家念本听不见,直至人马愈发接近,震得地面微颤,才是警觉的看向赵晗所看的方向,带着赵晗悄无声息的移到了大树后。
两人方隐蔽好,便见一队人马闯入视野,放缓了脚步,在远处的密林徘徊找寻。
直觉来者不善,赵晗紧张的攥着周家念的衣袖,周家念却是看向了另一棵树旁拴着的马,若是马被发现,两人行踪也就暴露无遗,可在这密林中藏两匹马何其困难。
唯一的出路就是趁这些人下马逐地找寻时,迅速夺马逃走。这么想着,周家念便转身对赵晗做了个手势,赵晗会过意来,忙松开了他的衣袖。
周家念放下毯子,深吸口气,忽而一个箭步冲向马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哎呀!”,周家念感到被什么牵扯,身子一滞,后面的蠢太子更是被巨力带动一个踉跄跌了过来,周家念未料闪避不及,两人扑通一声,叠罗汉般双双跌倒在地。
“什么人?”远处官兵听见响动疾步持刀赶来,只见两匹马儿拴在树上,再一眼便见两个身影互相推搡着朝山下疾奔,当即全数上马:“在那儿!!追!!”
“这是什么,快解开它!!”
“我我错了。”
“快点解开!!”
“我在解!!晃死了!!你倒是慢点!!慢点儿!!”
“快解开!!”
两人一前一后,鸡同鸭讲,一面抓着衣带试图解开,一面慌不择路一路疾奔。感到无法轻易解开衣结,周家念抽出剑来转身正欲快刀斩乱麻,忽见寒光一现,只能暂用剑格挡开两把飞刀。
追兵骑马而来,很快便追上,周家念知已无路可退,一咬牙便身形一闪,刺入第一个追兵的马腹。
他身形轻灵,正欲斩向第二个追兵的前蹄,却是被身后累赘牵扯,非但没得手,还差些再度跌倒。
“!”周家念气结,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英雄气短,可无暇顾及身后衣带,追兵已大喝着劈头砍来,他只得拿剑格挡。
几番拉扯之下原本还比较松散的衣带结反而越来越紧,赵晗跟着周木头的身形被拉来扯去,也是知道解不开,干脆抓了他腰间的剑鞘,就毫无章法的朝来人发狠的打了过去。
他虽在宫中只学过骑射,不曾习近身武艺,却并不愚笨,背靠着周木头,不消多久便习惯了对方的动作,尽量跟着他的脚步迅速转换。一面跟紧,一面则是毫不含糊的拿剑鞘敲打马蹄,刀子,树枝,树干……等等任何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虽是配合愈发默契,却毕竟敌众我寡,周家念斩杀几人,却也身中一刀,被逼的连连败退。
赵晗见他脚下血流如注,心疼不已。几十个骑兵已一同赶到,几乎将两人围堵在湍急的河边。周家念似也自知难以力敌,两人双手一握,无须多言,便一道顺着河岸往下游奔去。
虽是逃亡,却有丝情愫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心头,紧握着手心中滚烫的手心,赵晗偏头看向跑在前头的人,忽然见周木头回过头来,一剑挑开了直直朝赵晗背后射来的暗箭,而后他看了看地势逐渐陡峭,当即便揽着赵晗,转身就投入了身边的湍湍急流中。
前些日子的雨水充足,此刻水势凶得很,周家念带着赵晗小心避开巨大的石块,很快便将骑马的追兵甩开了一截。
“你。咳!!”水花仿佛四面八方一齐涌来,赵晗刚开口便被呛了一大口水,“你的伤。”
“没事。”
“怎会没事?”
赵晗看着周家念的血晕开在水中,沿着水路变成愈发稀薄的红色,心下担忧不已,却未料随着水波浮沉,忽然一件小东西飘出了他湿透的衣袖。
当看见那鹅黄色香囊飘出袖口,赵晗霎时吓得大气也没了,周家念唇色发白,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眼,更是脸色铁青。
周家念伸出手去够,却因为左肩带伤一时没握住,反而疼得倒吸一口气,这转眼工夫,因为浮在水面,那鹅黄色的香囊很快便被水流冲开了几丈开外。
他扑腾着就要游回去,赵晗见追兵还在沿途往下狂奔,忙用力抱住了他。
周木头已受了伤,此时若被追兵追到,定是凶多吉少。
周家念气力好歹大过赵晗,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桎梏,想游回去,却又一次被那衣带牵扯。赵晗很快又顺势过来,水草般缠上了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在心里反复说着,手上气力却不减一分,周木头在他双臂间挣扎得像一条被拖出水面的鱼,直至水流带着他们远去,再看不到那一抹鹅黄,才逐渐安静下来。
赵晗感到心在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大声,末了还有些钝痛,因为他从也没见过周木头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多于悲伤,大于绝望,仿佛弄丢的,是他眼中最最重要的东西。
顺着山瀑一路向下,也不知最后落在哪里的湖中,被冲到岸边的两人皆是筋疲力尽,趴在沙岸上咳个不停。周木头咳出些许水来,也不顾回复好,便一剑斩断了和赵晗系在一起的衣带,而后收剑入鞘,用剑撑着河岸堪堪爬了起来。
赵晗见他扶着伤处就准备离去,慌忙爬起来跟过去,他伛偻着腰一面跟着一面咳出水来,恐怕这辈子也没有过如此狼狈至极。可周木头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赵晗看着他的背影,那一截斩断的衣带随着风起孤零零的飘在身侧,心里也不禁泛起几分委屈,可他压下委屈,只是道:“周木头,对不起嘛。”
说完才想起来周木头是个聋子,这一句道歉就如石沉大海,没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赵晗生怕被丢下,紧跟着走了一段路,却渐渐得,见周木头在前头越走越慢,最终在走到河岸尽头的树林时,喘着气倚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赵晗在后头惴惴不安的看了看,忙跑了过去,跪在一旁,掀开周木头的衣摆,这才见到那左脚踝的红肿,方才激流中两人避过了不少巨石,只是赵晗不知道,全身而退的只是他一个人。周家念没有什么好脸色,在赵晗触到脚踝时更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晗在半干的衣裳上擦了擦手,左右看了看却没有什么可用的,便干脆又撕下一截衣摆。他仍记得上一回是如何包扎,正准备循着记忆中的步骤做下去,却是被周木头推开了手。
“不必了。”
赵晗举着布条,不知周木头是什么意思,愣了半天:“……?”
周木头看看来路,又眯起眼看了看天,叹气道:“你走吧。”
“……”赵晗下意识的以为周木头要赶走他,顿时红了眼眶,“我……”他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可还没说上一句话,便被对方打断了。
“不必说了。你……走。”
赵晗看看手上的布条,忽然不再哭了,咬咬牙,终于坚定下来,抬头道:“好,我走。”可与所说的不同,他立刻着手包扎起了周木头的脚踝,“但我要带着你一起走。我们说好的一起回京城,我绝不会丢下你的。人无信则不立。你说的。”
周木头有些哑然的看着赵晗将手中布条一圈圈的缠绕在自己的脚踝,那副模样的沉稳,总觉得与初见时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孩子会成长,因为父慈母爱,少年会懂事,因为尊师重道,人生中每一个阶段细小的变化,都是因为一段独特的感情。
周家念觉得少年的确变了,变得生出几分自己年轻气盛时的模样。而此时此刻他们之间,萍水相逢,年纪悬殊,地位霄壤,天差地别,又当算是什么感情,简直叫周家念想躲避,又无从说起。
赵晗包扎了周家念的两个伤处,便搀着他继续赶路,两人在树林中沿着河水走了不知多久,直至夜幕降临,也没有看见一户人家。
“方向没有错。”尽管丢了行囊,连地图也一并没了,但周家念仍记得地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