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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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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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给空虚的生活来点自欺欺人的小点缀
第八章、给空虚的生活来点自欺欺人的小点缀

  “送信的腊八粥、要命的关东糖”,圣诞节一过,年关的大、小、洋、土节日就接踵而至。燕宅在纪念出生在公元一年的基督耶稣诞辰之后,又忙着纪念天竺的释迦牟尼的得道和恭送灶王爷上西天了。

  其实燕宅没有一个人是领洗的基督教徒,也没有一个人是吃斋诵佛的佛门弟子,之所以要挨着个儿地纪念这些中外神佛,无非是为了凑热闹、找乐子,给空虚的生活来点自欺欺人的小点缀。

  一进腊月门儿,二太太就拿出一大包压箱底的衣裳和残存的珠翠首饰,打发小熊跟着帐房王先生把它们送进当铺和拍卖行,然后让王先生拿当票下账,让小熊拿着钱去买粥果儿、请灶王码儿、天地码儿,二太太带着孩子们上瑞福祥买花绸子做新衣裳,二老爷去铜器铺挑选苏锣。

  腊八的主要节目当然是喝腊八粥了。据传说,佛教始祖——释迦牟尼是在腊月初八这一天用百家施舍的各种杂粮熬了一锅粥,吃了最后一顿人间烟火而升天得道的。所以又据说,在腊八这一天,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贫富,都要熬一锅各种粮食合成的乱七八糟的粥,自己虽然不能就此断绝人间烟火、得道升天,也未必确信释迦牟尼就是如此断绝人间烟火得道升天的,但“腊八粥”即已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美味,自不妨糊里糊涂地享用。燕宅这种家庭更是绝不坐失任何一个可以大嚼的良机的。于是初六便把粥果该泡的泡好,该煮的煮上,初七二太太就带领刘妈、李妈总动员,一整天剥栗子、花生、核桃仁、杏仁、瓜子、莲子、枣泥等等,把它们和各种果脯及青红丝一碗一碗放好备用。半夜开始熬粥,先发豆子后煮米,豆粳有红豇豆、红小豆、绿豆、黄豆、云豆;米有大米、粳米、小米、江米、黄米、薏仁米等等。第二天一清早,在二太太的精心设计和指导之下每一碗粥都上了花样各异的的粥果。于是和亲友彼此馈赠,暗含着竞赛,看谁家的粥讲究,谁家的粥果好看。这种腊八粥一熬就是几大锅,一直到正月里早晨都喝着剩粥。粥果一天天减少,兴趣也一天天降低,终至从新鲜成为腻烦。二老爷照旧吃烧饼油果儿,二太太照旧喝杏仁茶、吃缸炉烧饼,小字辈的照旧上交道口喝面茶、吃炒肝,谁也不再去管那些粥果的下落了。

  这天下午,海蕖也就跟着嬷嬷们大剥其蒜,大挑其豌豆,大忙于泡腊八醋,栽蒜,种豆苗,为的是过年吃煮饽饽和做汤用,兼做摆设,看绿意儿。

  “二十三,糖瓜儿粘”,这糖瓜儿原本不是为孩子们解馋的,而是为给上天言好事的灶王爷预备的,是为了糊灶王爷的嘴,然而这“祭灶”一到,年关也就到了,说是“年关”,是因为到了债主子光临的要命时刻。燕二老爷和二太太一边忙忙碌碌地筹办年货,一边想方设法地搪塞债主子。厨房里二李杀鸡又宰鹅,磨刀霍霍;帐房里债主子连恭维带逼迫,坐等取钱;二老爷抽足了大烟,满屋转磨;二太太端着盖碗茶,里外周旋。

  腊月二十三虽说要命,家里的关东糖可不能缺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燕宅从来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男性不拜月亮,想是因为月亮属阴,阴代表女性,月亮又是仙子嫦娥的府邸之所在,属阳的男性自然不便向属阴的女性屈膝。女子不祭灶王,海蕖百思不得其解,灶王龛横批明书“一家之主”四个大字,要说未出嫁的女性和已出嫁的女性不算一家之内,还有情可原,但是为什么娶过门的,甚至是劳任主妇之职的女性也没有资格向这两位一家之主叩头请安,请他们“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呢?再说灶王爷旁边还有灶王奶奶,属阳的男性怎么又屈尊地叩头呢?没人讲解过。但是不管谁去祭灶,燕宅一家子的全年祸福却都是属于灶王的汇报之中,却又在送它去的时候,用一大摞小塔似的甜糖瓜去粘住它的嘴,可有一条,它们的宫殿又总是设在厨房的北墙旮旯里,灶王爷灶王奶奶一年到头没吃着什么,到是饱受眼熏火燎,您想它们上天之后怎么能报喜不报忧地言好事,又怎么能高高兴兴地回宫降吉祥呢?

  可不管为什么,灶还是要祭得,中国的礼仪原本就起源于这祭祀,像燕宅这样的世家岂有不按大礼行事的?几天的准备祭品,王先生照例为款项的来源跑当铺,小熊照例为采买祭品满街转悠,厨房照例按照老礼荤素碗盘忙一回,全宅子的男性当然也得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正儿八经的祭拜一次。    

  久居北京的人都知道这么一首儿歌:“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闹,过了腊八年来到,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沾,二十四写作豆腐 ;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顿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上街扭一扭。”这不知道是满人带进关来的习俗还是老北京的习俗传给了进关的满人,总之这约定成俗的老礼儿就这么一年年一辈辈的被自觉不自觉的北京人继承了下来。

  祭灶一过,就一天天挨近了即喜又忧的年三十儿了。燕宅照旧是过年与还帐,高兴、忙乎与转腰子同时并举。三十一大早,小熊、老刘、大黄就在帐房王先生的指点之下开始帖对子,从大门口一直到小夹道的大蟒财神爷、佛龛,都帖上了写着各种从没兑过现的吉祥话的春联。这写对子也是二老爷一年中唯一一次大展鸿才的机会,海林也已经能写很好的宋字了,后罩房的春联是他的墨宝。海蕖也跟着用汉礼魏碑的字体写几付“一入新春,诸事遂心”,“一入新年,诸事平安”以及“抬头见喜”之类的小红纸条。这些小红条虽然就能帖在卓二妈和刘妈的下房,可也是笔酣墨饱,受到了帐房王先生的赞扬,直夸妞儿不凡。海森却只能研磨、扶纸。晚饭以前,宅子里所有的男性都穿上了马褂,海蓉的齐耳短发也戴了一朵红绒“福”字儿。这年海蕖也剪成了短发,就为把辫子剪掉,董嬷嬷两天没理海蕖,还时不常地攥着那两跟剪下来的大辫子掉泪,这天她一拿起梳子就叨叨上了:

  “哎!好好的大辫子,梳个抓髻,戴上花儿,多好!没事维的哪门子新,剪成了个秃尾巴鹰!”

  她一边唠叨,一边擦点生发油给海蕖梳头。这秃尾巴也真没有梳头儿,三栊子两栊子就大功告成。可董嬷嬷一打开话匣子,那话就更多了:

  “你说,戴什么花?往哪儿戴?瞧,多好的牡丹!男不男,女不女的!压根就不该上什么洋学堂!”她一边叨唠一边比量,最后还是用卡针给海蕖在短发上卡上了一朵粉红的牡丹花和一个“福”字儿,并且还戴了一付变石耳环子。梳洗完毕,董嬷嬷前后左右地端详,越端详越觉得没有大辫子是一大遗憾,而觉兴有未足。海蕖可早就 不耐烦了,霍地站起来,很不客气地说:

  “快给我换衣裳啊!”

  董嬷嬷这才无可奈何地拿出了那件新置办下的花丝葛新棉袄和一件镶着绦子、垂着流苏的“八道码”小坎肩,给她穿戴整齐,拉着她的手从饭厅走到二老爷的套间。二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已经都在这里了。海森一瞧海蕖这身地道的旗妞打扮,就嚷:

  “快瞧,铁镜公主来了!”

  可不,这身打扮就差头上的“两把头”和脚下的“花盆底儿”了,无怪乎董嬷嬷对“秃尾巴”非常之不满意呢,这叫什么“旗妞”啊!

  二太太把海蕖拉过去,摸着她的头发说:

  “这个发型和这身衣裳真不调和,你怎么没把她两跟辫子给续上,也能盘俩抓髻啊!”

  “姑娘头发剪的那么短,哪续的上啊!那时侯我就说别剪别剪,可是太太倒先把头髻剪了。”

  二太太剪成短发,在燕宅无疑是一场大革命,连那位当英文教员的二表姑也很不赞同。二太太有个专门梳头的跑街嬷嬷,绰号“当当”。 这位“当当”每天到各大宅门去给太太、奶奶们梳头,就是坐着当当响的有轨电车,所以大家伙儿就简称她“当当”。二太太是为了节省开支才给免了的,家里的几位嬷嬷给她梳的头又都不顺心,一赌气就把头髻剪了。

  “这个打扮挺新鲜,挺好,挺好!”二老爷遇事总是往好的那面想,给大伙也给自己助兴,免得勾起太太的心烦。“走,走,‘密勒’去吧!”

  “密勒”是满州话,“密勒”二字本来大概是个名词,是指祭祀的供品,二老爷总把它当动词用,孩子们也都习惯了。每到大年三十就得给祖宗板子“密勒”一回。于是大家又跟在长辈们的后面,从饭厅走到后院。站在院子里等着大哥端一小碗醋去“密勒”。

  平时供着祖宗板子的后罩房都上了窗户板,海桐是长房长子,只有他有资格进去,其他人就只能跪在院子里遥祭。至于海桐进去之后,怎么个“密勒”他保密,弟弟妹妹们一点也不知道,只见不大工夫他就出来了,二老爷带着大伙儿赶紧站起来,小熊赶紧去下窗户板,只见供桌上除去香烛纸马外,还有五大坨黄米酥油和一大块生羊肉,羊肉上插着一把牛耳尖刀。

  “大哥子”,二老爷不是象平常一样叫海桐的名字,而是纯旗人式地叫了他一声“大哥子”。

  “你们房这份怎么办?”

  “密勒”祖宗板子的供品,按礼应该分给各房享用,可是大老爷不在北京,海桐即没成家,又在二老爷府上生活,自然无法分给长房。其实二老爷早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么问一声,不过是表示对长房长子的尊重罢了。果然,海桐也就按照往年旧例,恭敬地回答:

  “爹爹把他们一块儿交给厨房吧!”

  二老爷也照例“唔”了一声,就率领全队人马出后院,过前院,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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