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些御史们都是不明两阳战势,人云亦云,别有用心地在起哄。”
“非也。熊廷弼性格梗直,疾恶如仇,对阉党及用事权贵重臣,从不徇私行贿,倔强狷介,终于得罪他们而被撤换。唉!”陈子壮越说越气,脸色涨得通红。
“就这样,朝延用非其人,袁应泰壮烈殉国,沈阳、辽阳不久陷于虏手了。”袁崇焕深有同情地跟着叹了声气。
“现今达虏又在窥视广宁。圣上也自认错怪了熊廷弼,重新起用他作经略,兵部提出用王化贞作巡抚。两人配合一起去守广宁。”
“熊廷弼与王化贞两人去守广宁。听说两人策略南辕北辙各有打算,最终不知是什么结局。文忠兄,你久在朝延,必有所闻,也有所得。当余府争论是非得失时,却无有表示。现在仅你我两人,不妨出示高见。”
“我在翰林院观闻不到什么,说什么呢?好在酒后所见,姑妄言之吧。广宁巡抚王化贞拥有重兵十多万,他却呆不知兵,依靠阉党一伙、本兵(兵部尚书)张鹤鸣以及大学士叶向高的支持,加上朝野一些急功近利昧于形势的人怂恿,就狂妄轻敌,极思以六万骑兵,挥戈渡过辽河荡平鞑虏。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将来或许可能,目前是不可能的。”
“是否是将帅不和,以及时机不成熟?”
“正是,熊廷弼知兵,有今上颁赐的尚方剑,他虽手无重兵却能遏制王化贞的盲动,这是将帅不和、相互制约的弊端。另外未闻虏方兵力不济的衅息,即时机尚未成熟,因此坚守住广宁,待衅而动还是可能的。”
“足下所谈是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之道理,深合我心。”袁崇焕轻轻抚须,点头说道。
“元素兄,熊廷弼亦有所不足呀!他是两榜出身,能左右开弓,又知兵善谋,是治军严明的帅才。不足处是性格倔犟、狷介傲物。不论是阉党,还是朝内用事重臣,从不徇私行贿,图冀非分,因此朝廷人士碍于今上庇护,却多侧目视之。人孰无失,事岂无隙?将来恐会贻祸不测。”
“是否言过了?”袁崇焕是惺惺相惜听来未免恻然。“喝酒、吃些菜。”
陈子壮血丝充满双眸,脸庞酡色,搁筷说:“不去评熊廷弼吧。你我知交,恕我临别直言几句。”
“是呀!算起来是总角交呢,请敞怀说。我当掬心恭听。”
“我素闻足下秉性果敢却疏略,有事能拍案而起,勇往直前义无返顾,又能不计成败从不懊悔。”
“确然,那是少年时的浮躁,现已略有改正尚在鞭策中。”
“兄台你现在身在朝堂,论议国家大事,事无大小巨细,都会影响政局,这就不能和身在地方、为官一隅可比。因此说话做事都宜思前虑后,慎终如始,不能疏略随意,稍不经意就会招来祸殃!”
“敬闻命。既逢圣上恩遇,得侧身朝堂,敢不为国家社稷安危考虑,主忧臣辱,理当勇敢挺身捍卫,见危授命,不辞,我志也。疏略随意,思考不周,确是在下不足处,当应力戒,不负兄嘱。”
两人的临别话,都是出于肺腑,但是事后袁崇焕还是犯了疏略随意,不能谨言慎思的弊病,终于堕入殒身的千古冤狱。
这是后话。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出关私访
袁崇焕送别回来,怏怏不乐数天,忽然想去无相寺再访普光上人,天赦备了驴随去。路上风景与前些日子来时大不一样。草色泛青渐没驴蹄,松柏也透露出春天的气息,只是缺了陈子壮同行,终使袁崇焕心里不舒畅。到了无相寺,还是那个小沙弥迎门。袁崇焕笑着说:“小师父,我是广西藤县袁崇焕,上次和陈子壮同来访晤普光上人的,这次我单独来访,请你通报一下。”
小沙弥见不是来进香的已有几分不快:“我记不全施主的话。”
袁崇焕忙改口说:“广西姓袁的来访普光上人。”
“普光师父已经出寺走了。”
“请问到哪里去?”
“云游去了,我怎么知道!”一闪身进了韦陀殿。
“这个小秃驴怎么这样无礼。”天赦骂了一句。
“不要骂人,方外之人洒脱惯了,怎能要求于他。我们回去吧。”两人走下石级,正去松缰牵驴时,小沙弥拿了一纸方胜追了出来:“施主慢走。普光师父临走交代,将这纸方胜留下给广西姓袁的,我险乎忘了。”脸上讪讪的憨笑。
袁崇焕展开看,是二首偈。
第一首是:
水月镜花谁握住,孟贲有力亦枉然;
晴空梦觉应惊异,沧海已经变桑田。
另一首是:
行脚东来又到西,欲凭赤手定边陲;
空有一番平戎策,不如皈佛省鞋钱。
偈意晦涩,似通非通。袁崇焕皱眉思索,只解得不可逆天行事。匆忙间容不得他仔细猜详,将方胜往袖中一塞,正想道谢,小沙弥早回寺去了。
袁崇焕脸色凝重,一路无话,在驴背上忖思。普光说不可逆天,岂不知人定可以胜天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我辈所为,何况为报效君王,抚慰黎庶呢。
天赦不知道老和尚写了些什么,惹得老爷闷闷不乐。他不敢说话,悄没声地随在后面进了城。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四日,袁崇焕任职还不到十来天,辽东重镇广宁失守的噩闻传到京师。王化贞巡抚在熊廷弼经略五千骑兵护卫下逃进关内,难民与溃卒一时涌进入关达数十万人。京师内外谣言四起,满朝震动。兵部连夜飞檄各地援军进驻山海关,京师宣布宵禁,全城陷入风声鹤唳之中。
袁崇焕坐不住了。观塘报、听传说都是相互矛盾。关外情势到底如何?他不相信堂堂中国,竟一连抵挡不住一个建州卫的叛逆。主事的工作尚未正式接手,司里的同仁都在忙广宁失守的善后事,无暇顾及他。这正是个空档,何不乘这机会出关深入辽东探问详情,以使有利主事职务的开展?是了,就这么干。他的性格还是这样,想到就做不计其他。他没向司里告假,只对环儿说,有事要出行几天,准备些行粮干馍就可以了。第二天一早带了罗立与天赦出关私访去了。
他走后,一连三天司里不见人影,职方司的人都在忙边关守御大计,顾不上他的失踪,事情就这样搁下来了。
自他们三人走后,环儿紧闭门户独自守家。第三天和第五天司里分别来了二拨人动问袁老爷的下落,环儿一概不知道,只说老爷他们是带了行粮走的。直到十来天后的某个傍晚,门被敲得震天响,中间还夹杂有罗立的粗嗓门。环儿又惊又喜,三步并二步将门打开,见老爷他们三人都风尘仆仆回来了。
环儿一面用拂帚替袁崇焕拂抖衣帽上的尘土,一面说:“老爷你们走后,司里衙门来了二拨人打听老爷消息,要您赶快去司里。”
袁崇焕轻轻回了声:“知道了。”一面往堂屋里走。
环儿回头看天赦、罗立,他们二人都牵着马去后院马厩喂食和涮马了。
待环儿将饭菜端上桌,天赦和罗立才回来,张嘴拼命扒饭,大概是饿极了吧,环儿看着高兴,一面含泪可怜他们。
饭后袁崇焕在书房写条陈,罗立天赦向老爷请过安,先去休息了,书房内只剩环儿在伺候茶水。
“环儿,你也累了一宿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你侍候。”声音软和温情,只是头没有抬,依旧伏案在写。
“不,我不困,老爷你早点安寝吧,出去十来天很辛劳的。”将炭盆火拨了一下,房内又有些热气了。
“你去看天赦与罗立,他们可睡了?”
“噢,我就去。”她临走又替袁崇焕背上披了一件衣服,送了碗茶水。
她走到罗立和天赦同住的房间,罗立是喝了酒,正呼呼酣睡,天赦到底年轻,睡相不好,一只手臂伸在被外,被子一角滚到地上。年岁相仿,她对天赦有些特别的情感,平日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他衣食冷暖。这次她轻轻的叹了声气,将被子重新拉起,将其手臂轻轻塞进被窝。这下弄醒了天赦,他惺忪双目,看到是环儿,笑笑:“谢环儿姐。”翻过身,又睡了。
环儿轻轻的走出房,看到老爷房内灯火已吹熄,轻轻进房,将老爷的睡被向上提些,两肩压压紧,炭盆弄熄,然后出房去了。
第二天环儿服伺袁崇焕去司里。罗立一早牵马出去遛腿,屋里只有天赦在,环儿见他在搓洗衣服就抢了过来:“这岂是爷们干的?”天赦讪讪的让到旁边:“环儿姊难为你了。”
半响,环儿忽然开口问道:“昨晚听老爷说你们去了关外,吓咱一跳,是否真的去了?”抬起头瞅着天赦。
“是真的,我们还见到达虏兵、蒙古人,只是隔得远远的,没有与达虏兵动刀枪,罗立却同蒙古人动了手,差点吃亏,后来被老爷制止了。”
“是帮达子的蒙古人?”
“不是,是帮我大明朝的。那天我们走近宁远郊外,已见很多蒙古包,像一丛丛草菇菌散落在各处,路上有蒙古人骑马驾车的。我们与他们互不相犯,各走各的。后来到了宁远城,城门口有乡勇与蒙古兵把守,原来那里达子到过后退走了,被蒙古人占领。我牵着马随着老爷进了城,罗立牵了两区马却被拦在城外。五、六个头扎青布包巾的乡勇拦问罗立干什么的,进城去干么?他们见罗立不是当地口音,面容狰狞,怕是广宁方面来的歹徒。罗立单手一挡一推,就将其中一个乡勇推了个仰面跤,这下来了个蒙古大汉,伸开蒲扇大的巴掌搧向罗立,被罗立侧身躲过,那蒙古人横走一步双手合抱罗立腰部,想抱起摔倒,罗立死抓住蒙古人衣襟,正相持间,几个乡勇呼啸围拢过来要揪打罗立。”
环儿惊讶眼神瞅定天赦,停止了搓洗:“这怎么得了,怎么样呢!”
天赦淡淡笑道:“看你急得这个模样。我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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