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跑过去把甘蓝的头揽在怀里,用同样惊慌失措的音色安慰道:
「甘蓝,别怕……别怕。」
只是任体内的应急机制作用着,甘蓝并没意识到她深呼吸的样子有多夸张,胸腹依旧剧烈起伏着,直到呼吸肌都因为过份的牵拉而产生了酸痛。
白芷一手在她头上轻拍,另一手搂住她的肩——从没见过她这样失魂,让人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我没害人…我没害人…」
甘蓝感觉到肌肤的接触,猛抓住了白芷的手臂,总算开口抖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害人,还有我在,我们大家都在……」
「师姐!你别慌!天地良心,我们几个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袁随虽然腿还有些软,但对比起事发时甘蓝镇定而他慌乱的状态,现在二人的心理似乎倒了过来,反倒换成他来安抚甘蓝了。
「甘蓝,站起来面对问题!菜都是我盯着做的,还有我来跟你们一起承担责任,你吓成那样干啥!」
金师傅站在旁边,一把抓了甘蓝的衣服,要她站起来。
白芷按住他的手,袒护道:「金伯伯,先别逼她,她就是害怕了,把她交给我吧。」
金师傅闻言,慢慢松开了手,往医院的排凳上坐了,由吴菁在後面给他拍背顺气。
甘蓝轻轻拉下白芷的双臂,站起来,目光定定地对袁随说:
「袁随,跟我回去检查!」
「好!」
由於坐了太久,心神又不稳,甘蓝站起来跑出去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踉跄。白芷在後面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叮嘱她小心一些。
甘蓝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袁随跟不上她,被远远甩在後头,喘着粗气、断续地出声:
「师姐,你慢些!」
不知道为什麽,冷静过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简直可以说是狂怒,这似乎是甘蓝内心用来代替恐惧的一种情绪面具。她一向对食品掺假造假恨之入骨,觉得这些劣行是对整个饮食行业和中国食文化的玷污,可如今这样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身上,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当头给了一棒。
她发疯似的冲进厨房里,把每一种调料打开闻过,又挑起一些来尝,又跑至仓库里,查看所有用过的蔬菜和原料,结果当然是看不出任何异常。
袁随这时跟了上来,看见她失去理智地样子,赶忙来拉住她:
「师姐,你别这样吓我啊!」
她奋力挣开袁随,恼火地把一个竹筐踢出很远,又疾步回到大厅,去饭桌前一盘盘地检查刚刚被食用过的饭菜。
白芷回来时,正好撞见甘蓝要去尝桌上的饭菜,也顾不得许多,「啪」地打开了她的手。
「你明知道他们是吃这些才出事的,你要是再有事的话怎麽办!」
袁随也在一旁劝说道:
「是啊师姐,这些是我们一起做的,责任我们一起来担!」
白芷看着甘蓝愣神的样子,抓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一些、不要冲动,又去问袁随一些事发时的状况,以及是否误用了腐败的原料。
袁随正答着,门外已经有顾客的家属打上来了,来的是一男一女,估计之後整个饭店都会挤满像这样心急如焚的家属吧。
如此意义上的「门庭若市」,还真是餐饮行业的噩梦。
「你们这儿谁负责!」中年女人的嗓音很高昂,在此刻空荡的大厅里显得十分有立体感。
男人也在她身後附和道:「我姐姐现在还在抢救,你们咋赔!」
白芷立刻站起来道歉说:
「我是这里负责的,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抱歉。不过请二位放心,我们绝不会逃避任何医疗费用的赔付。」
女人的口齿顿了一下,她本来料定了老板会推卸责任,预备好要大骂一场,结果却等来如此配合的态度。
「量你也不敢!但我给你说,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要来拼命的!」
那中年男人再次随道:
「光赔钱够个屁!人受的罪你咋赔!」
女人正准备坐下来扯场子哭,听见这句话,把已经起了调子的「呜呜」声收起,声音尖利地喊道:「精神损失费!」
甘蓝无法看着白芷在她面前这样被人夹击,慌忙护在她面前,承认道:
「我是做菜的,更多责任在我,但是我们绝没有故意用腐败的食物,这我可以保证!」
袁随一听,也站在甘蓝面前辩解道:
「我也是这儿的厨师!我们在用料上绝对没有做下作的勾当!」
「你就是想赖帐!」女人无法保持理智,上来推了甘蓝一把,甘蓝也只得受着。
「你们就骗鬼吧!现在街上哪个馆子不用潲水油、不用那些过期和劣质的原料?电视上天天报,你们肯定也是这个原因!」
男人指着袁随的鼻子骂时,金师傅和吴菁也已赶来。
「二位!二位!我是这儿管事的,你们的心情我理解……」
金师傅还正解释着,女人便纳了闷儿,指着白芷问金师傅他们俩到底谁说了算。金师傅马上说他才是在店里管实际操作的,白芷是个挂名的,这话让另外三个刚来讨说法的家属听了去,於是都围堵住了金师傅。
金师傅扯着嗓子让他们不要慌乱,并也和白芷一样保证会赔偿。可这仍然压不住怨气,随着一波波人到此算帐,路人们也被吸引了来看热闹,把饭店门口塞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是谁给媒体打了电话,当地电视台的记者竟然也到了,和他们一起到达的,还有一辆政府部门的公用车。
「我们是食品药品质监局的,刚刚接到食物中毒的举报,我们需要调查你们的卫生情况。」
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向金师傅亮出了执照,金师傅答应着,点头连说「请」,便带着他们到饭桌前和厨房里取样。
由於电视台的人来了,家属们的注意力就暂时被吸引了过去,纷纷争抢着给记者讲述发生的情况。
甘蓝丧魂地站在那里,余光瞟到那摄影机一会儿拍拍家属,一会儿拍拍他们。白芷此时正和别人道着歉,甘蓝不想让她被圈进那瞄准他们的镜头,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白芷面前。
一会儿功夫之後,质监局的人员们采好样出来,用教训人的语气指着他们说:
「我们还要去提取中毒者的呕吐物化验,等结果期间,公安部门会配合找你们负责人问话。同时,你们给我停业整顿,听见没有?」
金师傅忙不迭地答着「是」,又上前给他们散烟,自然是被一一拒绝了。
在简单回答了几句记者的问话後,金师傅乾脆闭了半边店门,和家属们坐下来协商。一个下午的周旋,直到白芷提出给每个中毒者预付医药费之後,众人才稍稍冷静了些,逐渐散去。
「白芷,赔偿的话,我们买了财产险,看结果出来之後保险公司能不能承担些。」
金师傅已经灭了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焦头烂额地对白芷说着。
「金伯伯,也别太焦心了,我会通知大伯和姑姑他们一起来承担。现在我疑惑的是,我们的厨房从来都是乾乾净净的,以您的作风,我也完全相信用料的质量,那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经过数个小时的折腾,白芷也显出极度的倦乏,撑着额头、沙着嗓子跟他们说话。
她已经把能想到的都跟甘蓝他们问过了,比如原料的新鲜程度和肉类的烹饪温度等,似乎都是没问题的,因而现在只能饱受煎熬地等待化验结果,这种等待「审判」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金师傅亦是长叹一口气,摇头道:
「开年不利,咋回事这是!」
天已是黑了下来,隔壁卖僧侣用品的店铺里播放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木鱼的敲打声让人的神经愈发紧张不适。数人围坐在一起,也确实拿不出什麽解决办法,无非是讨论些赔偿的事情,气氛实在沉闷,金师傅便让散了。
先把金师傅送回了家,甘蓝才又去了白芷那里。
白芷还只是想着先来安慰她,却被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我不会牵累你的。」
自从听到质监局的人说要找负责人问话起,甘蓝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事,她不想让经营管理不善这些名头被追加在白芷身上,更害怕把这家已快半个世纪的老店清誉尽毁。
白芷被她实实圈在怀里,几乎有些动弹不得,抽出手来摩挲上她的脸颊,宽慰她说:
「别说傻话,出了事就要一起承担,现在还不确定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你不要老想着把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揽。」
甘蓝亲了亲脸上那只手,把脸往白芷的发丝里又埋深了些,泄气地说:
「我本来该好好照顾你、让你觉得安定些、再安定些,现在看来,我却总是给你添麻烦、帮倒忙,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
白芷令她收走了下半句将说的话,用一个略带薄荷味的清凉的吻。
「你在这里,就是我的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她双手捧着甘蓝的脸颊,与她贴额对视着,等到甘蓝眼中的自责之色终於散去,才又说:
「从来没跟人这样喊着说过一下午话,喉咙疼死了。」
怪道她刚才在嚼薄荷,甘蓝又是一阵愧疚,便把一腔丧气的话语都咽回肚里,搂着她休息睡下,一夜无话,也是一夜无眠。
两天後,化验结果出来了——亚硝酸盐中毒。
据化验员说,厨房里的盐根本不是食盐,而是亚硝酸盐,所幸医院用亚甲蓝抢救及时,否则病人很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这太奇怪了,」白芷拿着化验单问金师傅说,「金伯伯,你们卤肉或者是做腌肉的时候,是用了这个做添加剂来上色麽?」
「绝对没有!」金师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也觉诧异,「这些化学玩意儿我从来不用,也不准徒弟用,就是怕掌握不好量会出事!」
「你们谁晓得这个屁玩意儿从哪儿冒出来的!?」金师傅气恼地指着化验单上的字,转向甘蓝他们问道。
三个徒儿都摇头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