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有些太不顺了,而且……今天这事也太蹊跷,这人什麽都不偷,目的到底是什麽?」白芷的言辞中也流露出几丝不安,「金师傅之前说不知道他得罪了什麽人,可是像他这样的老好人,怎麽会有人要起害他之心呢?」
「这个嘛…」甘蓝稍稍松开了怀抱,轻咳了一下,「做餐饮的,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比如附近的另一家餐馆生意不如我们景气,不管原因具体是为何,他们也会日然而然地迁怒於我们。不是常说麽,同行历来是冤家。」
「可是,这未免也太令人发指了吧,之前是恶意伤人性命,现在是对老年人下手,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暗中放冷箭的小人举动。」
「我想,警察们总会有办法的,否则不就没有王法了麽。」
甘蓝不知道她的语言系统是如何组织出这些空话的,不过自欺欺人似乎一向能产生至少一瞬间的痲痹效果。
她们所待的房间,是甘蓝在初中和高中时期住过的。金师傅将原样保存地很好——书桌的位置、窗帘的颜色、甚至是台灯的光照方向,都没有改变。
恍惚间,甘蓝几乎产生了第二天要考试、而她还没来得及背书的错觉。
这种学生时代的阴影,常常会相伴进入工作後的生活,成为噩梦连续剧中的一集,让人醒来後不知到底该伤感、怀念还是庆幸。
白芷从书柜上拿下一个相框,框里镶的是甘蓝的高中毕业照。不费半点功夫,她便在相片里找到了甘蓝——青涩瘦削的形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立在人群中,牵强如一个无关人士。
当白芷的手指点在这个小小人像上时,甘蓝才略微展颜,思忖着对她说:
「从时间上算,差不多你刚离开国内的时候,我也就搬到师父家来了,还真是前後脚啊。」
「是啊,其实我们俩上的中学也离得不远,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了,该多好。」
白芷总是对人的藏书很感兴趣,说话间就又品鉴起甘蓝的收藏了,并没注意到因她这话而陷入沉思的甘蓝。
「所以,加起来的话,你一共有三个版本的《红楼梦》?」
甘蓝还在走神,没有丝毫反应,白芷盯住她,「嗯?」了一声。
「啊?…哦。」
白芷紧接着问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提的问题——那便是甘蓝最喜欢《红楼梦》中的哪个人物。
「嗯…史湘云吧,身体和心理都算健康,虽然命运比较坎坷,但始终保持乐观,性格也惹人喜爱。」
换成是白芷沉默,甘蓝正猜测是不是刚刚的答案不合她意时,书架前的人幽幽出口的一句话,让她听了啼笑皆非:
「怪不得呢,今天那位姓赵的女孩子,就挺符合史大姑娘的标准吧?」
甘蓝紧抿着唇、强忍住笑,继续神情认真地说:
「她和史大姑娘有几分像我不晓得,只是林如海老爷的千金,恐怕恰巧驾临敝人寒舍了。」
以催促她洗澡为由,甘蓝被白芷硬推出了房间。
在浴室里,甘蓝收敛了笑容、褪去衣物,看向镜中自己颓靡的影像。
谁都希望能拥有一座大观园,用来珍藏姝丽一枝,不与墙外艳俗的凡花混杂,亦不饮下游的盗泉污流,即使有落英,也并丝绢一处成花冢。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滴顺流而下,遇到起伏清晰的胸骨,像在逐级爬落一块梯田。
至少她还能做到,去呵护一个梦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You have no idea how essential to me you've bee。'
☆、第 38 章
入春後,锦官城内一片花语,夜间也总有细雨潜入,因而每到黎明之际,人便有幸在红湿之处吟杜子美诗。此季节的容城远近处,有桃花烂漫,也有梨花压枝,能见海棠堆积,亦可观红枫染天。
唯独恼人的,是天暖时苏醒的蚊虫,凡见了任何亮丽的色彩,都会一拥而上。因此,在这个时节里,人们都会避免穿色彩太过绚丽的衣物。
而甘蓝恰好忘了这个规律,一路上都忙着拍打黄色帽衫上沾的蝇虫。她手上提着带给金师傅的保温桶,一遛小跑进了病房,谁知金师傅拿起勺子尝了两口,说他突然又不想喝八宝粥了。
甘蓝翻个白眼,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抽搐,可又不好发作。
金师傅虽然活了有一把年纪,但从未动过开刀的手术,他纵然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保守,却也固执地认为开膛破肚会损人元气。只是一套检查下来,结石的图片铁证如山,更由於数目较多、尺寸偏大,碎石和药物拍石的选择都被移除,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开刀取石的路可走了。
「甘蓝啊,你师父都要被人家放在案板上宰割了,你还面不改色的!」
金师傅可怜巴巴地坐在床边,随着嘴巴的开合,肚上的赘肉也有节奏地微颤。
「行啦师父!你以为医生开刀跟我们切肉似的?人家上学都多上好几年呢!再说了,你这算小手术,大夫不是说了麽,微创,开几个孔就行。」
甘蓝在病房里收拾着前来探望的人带的慰问品,对金师傅这讳疾忌医的毛病感到哭笑不得。
金师傅还是忧郁着一张脸,半天後,似是嘟囔了一句: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又不是在他们身上钻眼子!」
甘蓝笑叹了一口气,拿过一只梨子,坐在他身旁削起来。
金师傅瞧见了,表示不满,只说不吉利,让甘蓝不许继续削下去了。
「你看看你,我又没切开,只是削个皮!」
甘蓝说着,仍是依着面前的「老小孩儿」,无可奈何地放下,又去桌上换了个苹果。
自从住院以来,金师傅就特别容易伤感,时不时给甘蓝讲些他年轻时的故事。有些段子,甘蓝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可依旧只能耐着性子偶尔附和两句:例如金师傅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多,一只煮鸡蛋都要切成五牙分着吃;又或是在乡下的时候,每天要自己背一小袋米和一小包咸菜去上学等等。
「後来考上了城里的中学…」
「家里就存钱给您买了双皮鞋,您舍不得穿,每天都是到校门口才偷偷换上。」
甘蓝一顺嘴就把金师傅的话接了过去,念经似的补完了後半段,没想到金师傅的神色一变,语气在一刹那间哀怨起来:
「好哇甘蓝,我才得个肾结石,你就这麽不耐烦了,不想听我讲我以後不讲就是了!」
甘蓝是有冤无处诉,只能硬着头皮做自我检讨,又央着金师傅再讲一遍他小时候被大风刮到隔壁村的故事。可金师傅这次来了劲,别过头去再也不愿开口,赌气拿着iPad去下象棋了。
「师姐!」袁随在病房门口做贼似的叫了一声,「你出来一下!」
「你偷偷摸摸地干什麽?」
甘蓝拿湿巾擦着手,刚走到门口,就被袁随一把拉到了外面。
正要开骂时,她看见吴菁正姿势奇怪地扶在墙边,脸上还带着一处擦伤。见她过来,吴菁腼腆地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咧了咧嘴。
「『烧白』,你怎麽了这是?」
甘蓝把他的脸搬过来检查了一番,又问他撑在墙上干什麽,哪里不对劲。
「他这个笨蛋骑车来的时候被车撞了,但是死活不肯看医生,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把皮外伤处理了一下。」
袁随说着就来气,在吴菁本就绵软的耳根子上狠掐了一下,疼得「烧白」哎哟一声哀叫。这一叫又扯动了身上的伤,折磨得他脸上的五官一阵痉挛。
「『烧白』,有没有脑子,伤这麽严重不看医生?」
甘蓝说着就要撩他的衣服查看,她从来都把「烧白」当个长不大的弟弟来看,因而没什麽顾忌。可「烧白」却羞得面红耳赤,忍着痛、瘸着腿也要往後闪躲。
「师姐…」袁随按住甘蓝的手,在她耳边解释说,「他被撞出去的时候,是屁股着的地,所以才不好意思给人检查的。」
甘蓝被他这别扭劲气得肺疼,坚持要拉他去挂个男医生的号,又问他肇事司机在哪儿。
「撞了我…就跑了…」
吴菁低头不好意思地说着,好像逃逸的人是他似的。
「车牌号也没看清?你就这麽稀里糊涂地……」
甘蓝本还气急地责问着,忽而愣住,神情僵滞起来。
袁随显然还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吴菁,一会儿说他手脚笨、平衡能力差,一会儿又批评他不争气、没出息。
「吴菁,给我去挂号。」
甘蓝一张发青而冷峻的脸,把袁随和吴菁都吓了一跳。
「袁随,你等会儿带他进去看,完了我们去交警大队……报案,如果那条路段有电子眼的话,兴许能找到撞人的司机。」
她这偶尔「发作」一次的「师姐威严」也确实顶用,吴菁右手扶着屁股,一颠一颠地乖乖跟着袁随往挂号处走去了。
他们走远後,甘蓝靠墙蹲下,脑子乱作一团。
她希望这只是场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机撞人後心悸怕担责任,才一逃了之,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竟然依靠侥幸和祈求来躲避愧疚心理,她开始瞧不起自己了。
幸而吴菁受的主要是软组织挫伤,可臀部毕竟乌青了一大块,行动走路依然有些受限。甘蓝去药房给他取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及喷雾,交给了袁随,嘱咐他给吴菁涂抹。
随後几人去交警大队报了案,也都知道结果大有不了了之之意。吴菁看甘蓝的神态依然很严肃,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尝试了几次,才开口向她承认错误。
「又不是你的错,道歉做什麽。只是以後骑车小心些,那种变速车,快起来刹都刹不住。」
甘蓝简单地安慰着,安排他回家养伤,又丧气地说反正店里也没什麽生意,让吴菁只管休息,别惦记厨房里的事。
连袁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认为甘蓝这么说未免太灭自家威风:
「师姐,你这样哪儿还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