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在这件事上,总是有些同情韩乐天的情绪,於是问白芷说:
「你真是他亲表姐麽,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儿?」
「那小子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没定下心来。Shannon一直都想和一个同领域的人相知相伴,所以她其实已经委婉地把韩乐天否掉了。」
甘蓝马上说此言差矣,认为最好不要插手相似事宜,因为如果说对方成了,今後见面难免尴尬;如今插手让韩乐天断了念想,也未必能得到他的感激,说不定反而生嫌隙呢。
白芷恍然大悟似的盯着甘蓝,装作後怕的样子,摇头说:
「我说你哪里变了,老实交代吧,这股子圆滑劲儿,到底是什麽时候添的?」
「环境改变人嘛,」甘蓝耸耸肩,「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之前在哪里历练过。」
「说起来,你以前那个相亲对象呢?」
在甘蓝看来,白芷现在完全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出事之後,李叔就没再让他找过我,这是自保,我也完全理解。」
白芷忽然意识到,甘蓝出来已经月馀,问她是否需要给国内打个电话。甘蓝知道她的深意,只是此刻已是国内深夜,便推脱说晚些再打。
送白芷上班去後,甘蓝便在家里做些清洁,再就是懒散地阅读几页。时间有些艰难地朝午间爬行着,甘蓝百无聊赖,乾脆下楼去欣赏邻居家的菜园。
附近有一片独院式居住区,家家户户都将花园打理得各具特色。夏季乾燥,甘蓝下来闲逛时,正好有位家庭主妇拿着水管在给番茄浇水。在靠近森林的空旷草坪上坐下,甘蓝觉得,果如梁实秋先生所说「幻想吐两口血扶两个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似乎还不如独自一个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萝卜白菜。」
周围偶尔有人慢跑经过,或是结伴边交谈边运动,或是单人戴着耳机独跑。甘蓝想着,下次不如带个素描本出来写写生也好。
又发了两分钟的呆,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现在,已然是一个无业游民了。
纵然经常叫苦叫累,但她其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厨房对她而言,不仅是个做菜的地方,而是一席阵地;锅碗瓢盆并不只是工具,而是送达美味的媒介;油盐酱醋不单单是调料,而是绘制佳肴的色彩。
她也还是那样的性子,只是不敢告诉白芷她的想法——被人养起来的感觉,很窝囊。
她冲上楼去打开电脑,浏览起志愿者的机会,几轮翻看中,偶然发现了一个为流浪人士分发免费食物的工作,且时间就是当天下午二到五点。
兴冲冲地注册完毕後,不过一点时,甘蓝就提前到达了安排的地点。食物发放设在一个公园内,此时已有主办方的组织者陆续驾车进场。这些人里,有超市的工作人员,有食物生产厂家派来的司机,也有自发购买食物的慈善家。他们将一辆辆货车打开,逐次传递着纸箱。
甘蓝到签到处签上了姓名,被分配到热食部服务。现下食物还未开箱,甘蓝便想先四处走走。
转过街角,就来到另一片树林中,往两面看去,横跨了几个街区,都是当地州立大学的教学楼区域。教学楼合抱的中间部分,成纵成列地,开设了许多餐车。
这种餐车,多以某种异域风味的食物招徕顾客,或是「正宗埃及风味」,或写「某某的亚洲烧烤」,类似於国内到处可见的「假一赔十,正宗某地某物」的小摊。
在外围观察了片刻,这个时间段,到此解决午饭的大学生还真不少。美国人不太看重中午这顿饭,因此很多学生买了盒饭後,乾脆就在树林里的长椅上坐着吃了了事,擦擦嘴,就背着书包赶往下堂课的教室去了。
甘蓝扫视了大半圈,果然看见了一家名为「Beijing House」的餐车,车内有一对中国夫妇,男主内,正在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揉面一会儿掌勺;女主外,正负责包装食物和收钱。
甘蓝上前时,老板娘刚给一个顾客递上一盒炒面,看见甘蓝的面孔,马上热情地用中文问好。甘蓝笑着和她交谈了几句,老板娘却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立即推荐起了他们新出的炒饭品种。
虽然不饿,但由於想打听些信息,甘蓝只好硬着头皮买了一笼蒸饺。
「你们的生意还不错吧?」
老板娘麻利地装着饺子,听甘蓝问,谦虚地说:「还行,也就那样!」
「做这种餐车生意,有什麽要求呢,我倒是很感兴趣,也想……」
「妹子,千万别!」老板娘果决地打断甘蓝的话,满腔的北方式爽直,「这生意也就做那麽几个月,秋冬天气雨多,根本不赚钱的!」
一见她陡然警惕的神情,甘蓝自然明白了原因为何,也就不再多说,回到了刚刚的公园里。
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已在专人的组织下排起了队,开始依次入场领取食物。甘蓝环视了一下,觉得倒有些像个餐会:除了热食,流浪者们还可以领到各式甜点、甚至冰淇淋,到了最後,还可领取一大袋切片面包再出场。
发放开始前一刻,每一组的组长都事先叮嘱志愿者们说:
「请尊敬你们将要服务的人!」
悉心为来者舀取着食物,除了听到一声声的「谢谢」,更多时,甘蓝得到的是长者的一句「上帝保佑你。」
日头下站了几个小时,甘蓝有些腿酸,但却感到异常充实。
次日上午白芷无课,甘蓝看着她书写教案和制作幻灯片的身影,失落感再度隐隐袭来。
「你如果想工作的话,其实你……」
白芷耐心听完了甘蓝的烦恼,心下似乎早有打算,但好像又在碍口饰羞。她放下笔,准备旁敲侧击:
「我问你,你的旅游签证要是到期了,你…是怎麽打算的?」
甘蓝不知是说话不经大脑还是有意为之,回答说当然是先去续签了。
白芷马上冷了脸,重新拿起笔书写起来,半晌才淡漠地回了一句:
「那你就续签一辈子吧。」
她又写了几排,心烦意乱地扔了笔,突然赌气似的,让甘蓝带着所有证明身份的文件跟她出去。
车速比平时快些,去的是市内的方向,在一栋简朴的建筑前停下,甘蓝往窗外看去,楼前一块牌子上写着:「County clerk’s office(县政职员办公室)」。
「本来想带你去法院的。」白芷还在呕气,说话时胸口起伏着,「你这个被告,就不给我原告一个交代麽?」
甘蓝看白芷气急的样子,有点後悔自己的促狭行为,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用卡,紧张地吞咽几次,抿了抿嘴唇说道:
「我早就查过了,填申请表时,交付60美金,只收取信用卡或支票,对吧?」
「填什麽申请表?」
白芷故意问道,她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头微微低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仪表盘。
「我其实…早就考虑过了,但是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而且…我也还没去买。。。。。。」
「我不在乎这些,只想要你的态度。」白芷出声打断了她。
甘蓝点点头,清清嗓子,又继续说:
「长久以来,你包容我的愚钝和鲁莽,无视我的幼稚与胆怯;欣赏我稀松平常的技艺,坚定地称之为天赋;体贴地守候我艰难积蓄的勇气……」
她窘迫地停下来,坦白说她有些词穷。
白芷并不理她,但胸口的起伏却未停止,还多了些肩膀处的微微抖动。
「最初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几乎是带着一次次的感激和绝望去接近你。后来,我知道我们曾同病相怜,我想,至少你的生命里,还有一些我能填补的空缺。再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一去不复返的事情。。。我。。。我或许是个蹩脚的守护者,但请给我一个,成为合格伴侣的机会。」
车内没有答应或拒绝的声音,只有几下伴有抽泣声的点头。
甘蓝伸手把白芷揽过来,不断在她後背轻拍。
「你眼睛都哭红了,咱们还进去扯证麽?」
「你嫌我?」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仪式
「师姐,你打算什麽时候回来啊?师父他面上崩着,但是心里可想你了,甘叔叔也是,成天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
袁随接到电话就滔滔不绝起来,历数着两个月来发生的事。如果说这四个徒儿像金师傅的子女,那麽自季然这个「长子」入狱、甘蓝这个「长女」离开後,袁随现在无疑挑起了伯兄的重担。
甘蓝听了自是不忍,忙问金师傅最近怎样。袁随答说,不过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整天唉声叹气的,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师父那笨嘴笨腮的人,你还不知道?你刚走几天他就後悔跟你吵了,前些天他喝高了跟我说,什麽也比不上把人留在眼前儿,其他的他也不计较了。」
甘蓝有些意外与欣喜,但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僵持这麽久,她做小辈的,应该先创造台阶给长辈下才是。
「那你给师父带个话,就说……就说我要结婚了!」
另一头陷入长久的死寂,甘蓝「喂」了好几声,袁随才颤颤地问:
「你跟白芷?……这还真行?」
「怎麽不行?我们都扯证儿了。」
「国外那套,我还真搞不懂。」袁随似是妥协了下来,又说,「你也太省份子钱了吧?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国外结了?」
其实甘蓝和白芷本想一切从简,找一个指定牧师宣读完然後互戴戒指,不需要过多的场地布置,也不必邀请太多亲友到场。因为她们觉得,这是她们两人的事,两人享受与体会就好。可现在一切都由不得她们了,原因是另外一对couple的度假归来。
韩初时的老友James和Tyler,在漫长的相守和等待後,终於盼到了婚姻平权化的一天。他们婚後便休假去了南美旅行,回来听说白芷的事情,可谓喜出望外。其中,Tyler是一个对细节吹毛求疵的媒体设计人,当听白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