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全落了下来,海面上有浪涛怒吼,海岸边上有狂风肆虐,这个深秋初冬的夜竟是如此叫人心惊胆颤,雨幕飞转而下,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子站在断崖尽头,眸光悠远无边际的落在海天相接之处,墨色的阴云黑沉沉的挤在一起,好似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重,苏璃……苏璃……
并非是无法可解的药,也并非是强劲到连他也抵挡不住的药,可他竟然还是受了那般的药力……到底是她能蛊惑人心,还是他早已……
天色愈发黑沉,怒卷的浪涛声一波一波的卷起滂沱大雨砸在这炼狱一般的夜色之中,夏侯非白心中脑中万般情绪闪过,从来心静如水从来智计无双的他竟然也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冰冷的唇角不由得泛上两分苦笑,他自诩一生无挂超然出尘,却不想……尘世之劫难渡,他竟也有今日……
狠狠的闭了闭眸子,再睁眼之时夏侯非白的眼底已有幽光乍现,蓦地想起苏璃一人在行辕之中,他心中忽而有些不安,大雨仍旧有滂沱之意,他豁然转身,眸光幽深的往行营大帐之中走去,守卫的士兵远远地便看到他一身湿透的走了回来,心中虽则有疑问却是什么都不敢相问,夏侯非白沉着脸,心头浮起的却是苏璃混在王府卫队一路上跟着他来到此处的场景,心头的怒火被雨水浇灭,在那怒意之下浮起来的竟又是一层层的酸楚疼惜,她……怎能用这样的法子……
唇角不自觉地苦笑更浓,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他不仅没有教好她,反倒是叫她乱了他的心,到底是她比他更果决些,连叫他徘徊思虑的时间都不给,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算计他,叫他不能不认不能不从,既是如此,他便也只能……
掀开帐帘的手一顿,满室的寂静让夏侯非白脑海之中的思绪一断,外室还是他走之时的模样,可是这样的安静实在是诡异之极,竟然叫他不敢再往里走一步,夏侯非白的眸色骤然变深,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进了外室朝内室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行走之际带起飘飞的衣袂来,心中有一处好似被揪紧,就连呼吸都变慢了两分,“唰”的一声,夏侯非白步伐急骤的身形蓦地钉在了内室门口!
鸦青色的帐幔被勾起,宽大的床榻之上锦被平铺早已不复适才的凌乱,可是看着那平平无人的床榻,夏侯非白心中蓦地一空……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过了许久,只见他眸色骤然加深,依旧带着水渍的面容陡然做寒,大步往内室走去,眸光四顾,简单的陈设一眼扫尽,无人,无人!
夏侯非白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往外走,外头的夜色还未散尽,大雨之势半分不减,夏侯非白眸光四顾,一时之间想不到苏璃能去哪里,守在远处的卫兵看到夏侯非白站在门口以为他有事吩咐,赶忙过来候着,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只觉得一股子凉气缓缓地从脚底浮了上来,一点点的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住!
“王爷有何吩咐?”
卫兵小心翼翼的一问,只因为这个晚上的夏侯非白实在是太过奇怪,夏侯非白凉凉的看了那卫兵一眼,唇角微动,终是一问,“适才可有人从帐内出去?”
那卫兵眉头微皱,面色肃重的想了想,摇头,“属下不曾看到有人出去。”
夜色浓黑,风雨急骤,便是他内力高深才能夜中视物,这些士兵自然及不得他,而她……自然就更是及不上他了!
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心中的凉意随着风雨渐大,夏侯非白眼底有幽光陡转,恍惚之间脑海之中忽然有灵光一闪,他蓦地转头,眸光利剑一般的落在了那海浪澎湃的海上!
一夜的疾风骤雨,海浪滔天,便是有如蓬莱仙山一般的公主号都在这般巨浪之下晃动个不停,整个晚上这巨船之上的人都备受滋扰,然而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这般的夜晚与他们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晨光破晓,万丈霞光冲破了厚厚的阴云层,为整个海面之上的水汽拢上了一股子如梦似幻的斑斓之色,碧海之上经过一晚的涤荡再度恢复了平静如初,天空之上因为那朝霞的映染愈发的湛蓝透彻,下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整个公主号地势最高之处的阁楼之中却依旧是静谧无声。
紫色的帷幔沉沉的垂地,内室角落里的焚香炉之中正淡淡的飘着青烟,金发的粉衣侍女安安静静的站在帷幔之外,眉眼低垂满是恭敬,虽是无事,却依旧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轻慢半分。
“唔……”
轻轻地一声地呓,粉衣之女蓦地抬起了头来,心中默数两声,这才掀开帐幔进了里间,同样是紫色床帏的榻上,夏侯璇玑正撑着床榻起身,眸光向外一瞟,一边让粉衣侍女为自己穿衣裳一边眼尾上挑的问起,“有人来访?”
粉衣侍女闻言便皱了皱眉,微微颔首的道,“是中原的东海王。”
夏侯璇玑眉头一挑,眼底幽光转动之间不由得露出两分明了的笑意,穿好衣裳下的地来,站在铜镜之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可知所为何来?”
粉衣侍女一边为夏侯璇玑着大裳,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夏侯璇玑回话,“并不知是为何而来,可是那表情却不甚好看。”
“哦?”
夏侯璇玑挑了挑眉,复又净手净脸,随即又落坐在梳妆台之前由着这粉衣侍女的一双小手为自己着装,唇角微抿,她的眉心皱了起来,“表情不甚好看是何意?难道苏璃未曾得手?可真是浪费了我的宝贝。”
粉衣侍女听见她这般娇憨慵懒的嗔怪不由得也生出两分笑意来,却是不敢轻易接话,待一切都收拾妥当,那粉衣侍女正要传膳却是被夏侯璇玑阻了,她面上带着妥帖的笑意,着了桃花妆的面容千重妩媚万般风情,紫色的衣袂随着仪态万千的步子轻荡,开口的声音却是分外的清泠,“到底是东海王,不好太过轻慢。”
话音落定人便走出了内室,粉衣侍女闻言立时跟了上去。
夏侯非白依旧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站在花厅之内,长身玉立的身影定在窗棂之前,眸光落在了那茫茫无际的海面之上,清晨的碧海蓝天实在是叫人赏心悦目,可是即便再如何美好的光景此刻在他眼中也是黯然失色不知多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缓缓地转了身。
夏侯璇玑有一双灵动的碧色眸子,除此之外周身上下的一切都和中原人无异,夏侯非白心知她是皇家嫡系血脉,可仍旧是诧异分明过了四百年她的样貌仍旧是未得大的改变,由此可见东周皇室在血脉传承之事上的慎重。
夏侯璇玑不是第一次见夏侯非白,眼前的男人通身上下好似都拢着一层悠然白雾,她看不清摸不透,这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眼看出了这个男人身上的焦灼来,如此显而外露,到底因为何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夏侯璇玑面上仍旧是妥帖的笑意,走进花厅之后方才樱唇微启,“东海王久等了,下人不知礼数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分明是东周人,却将中原的礼数运用到了极致,夏侯非白同为夏侯一脉,不经有些好奇当年东齐的开国诸侯王夏侯胥是如何将东海对岸的国土握在了自己手中,在他看来,夏侯胥之所以将这个东家命名为东周,只怕是有与周朝遥相呼应的意思在,夏侯非白半狭了眸子,眼底的幽光闪动,表情看上去并不比往常亲和润透。
“她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让夏侯璇玑的心头一讶,饶是如此面上却是分毫未露,她转身坐在主位,抬手一请,“东海王可是在问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落座,仍是将眸光落在夏侯璇玑的身上,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掩嘴一笑,眸光上上下下的在夏侯非白身上掠过,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味的妖娆之色,“东海王既是来了,倒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反倒是只问苏姑娘一人,怎么?难道在东海王眼中,曦朝之事竟是比不得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动怒,唇角微抿的样子虽则不显丝毫的怒色,浑身上下却都透出两分无形的锋芒来,只叫人觉得一股子迫力迎面而来,夏侯璇玑微微一叹,“不瞒东海王,昨夜风雨颇大,苏姑娘并未来我这里。”
夏侯非白眉心微皱,眸色不由得一深,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挑了挑眉,见夏侯非白不说话不由得唇角微抿着道,“东海王若是不信,大可搜船——”
夏侯非白眸光扫过夏侯璇玑面上,眸色陡转之间转身便走。
“东海王且留步!”
夏侯璇玑站起了身,面上笑意略消,眉梢眼角带出了与那妖娆艳色并不冲突的锋利,“本宫不管东海王与苏姑娘如何,只想问一句,贵朝皇帝陛下预备何时结束这乱局?中原之上皆以为我东周乃是虎狼之国,人人得而诛之,实在是叫本宫好生委屈!”
夏侯非白眉心略簇的止了步,转身看向夏侯璇玑之时的眸光带着如针一般的的利色,“公主所求并非是中原美名,又何惧与此?”
夏侯璇玑微怔,忽而又是一笑,“也对,只要贵朝皇帝陛下能应我所求便可。”
夏侯非白面上善意颇淡,闻言脚下不停的往外走去,夏侯璇玑看着夏侯非白的背影眼底闪过一分暗色,略有两分郁郁,旁里站着的粉衣侍女见她意兴阑珊,赶忙的上前请她回内室用早膳,才正要动身,外头忽而有人影一闪,夏侯璇玑一个眼色,那粉衣侍女便走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份信报。
夏侯璇玑看到那信报眼底幽光一缩,一边接在手中一边往回走,二指宽的信笺之上字数寥寥,内容却是叫她有些意外,微微思索片刻问那侍女,“曦朝一共有几王?”
那侍女闻言面色一肃,“一共有八王,亲王两位,异姓王六位。”
“异姓王……”
夏侯璇玑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