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个正常的孩子,在侯府有老夫人疼,她虽然舍不得却也不担心,但她的孩子不是啊……想着女儿在侯府中或许已经性命不存,屡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痛哭失声,再难合眼,才几日,便已经没了人型。
眼看着人奄奄一息,几无命在了,奶娘焦急大痛,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天幸今日有故人寻来,给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知道女儿有望抱回来,秋玉络如有神助般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稍加梳妆,顾不得自己病体未愈,急急赶来,就在这南安侯府门前跪下了。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在乎什么女子德范名门教养。
虽是阳光普照的大晴日,她却浑身发寒。身子一阵阵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半倚着奶娘自己用力掐着手掌心,才勉强支撑着。
天下最痴是做娘的心。她可怜的女儿,虽说是个活死人傻儿,可也是娘的心肝宝贝啊,亲娘尚在世,又怎由得女儿受苦?宝宝啊,你若不在了,娘也不活了……
可怜也不过是个刚二十桃李年华的弱女子,从小绣楼深闺娇生惯养的,何曾受过这个苦?她那老父母若是在天上看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围观人群中尚有记得当年秋老将军为独生女儿送嫁,嫁妆连绵十里红毯铺满长街的盛况的,一脸感慨。叹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听者心皆悲凉。
父母情深莫生女,生女莫养大,十五年掌珠护,一朝嫁为他人妇,生死在别家,纵有箱笼数百,金银万两并托,奈若何?
南安侯府内,得到消息的木侯爷正在大堂大发脾气。那么漂亮的女婴是个活死人傻孩子,他虽然也觉得有点可惜,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一对龙凤娇儿跟爱妻已经占了他全部心思。却没料到他那一向柔弱的前妻为了一个活死人傻孩子,竟有这样的勇气。
“去让她走!”木元齐冲着下面大吼
管家瑟缩着:“去了几趟了,夫……她不肯,奴才们也不敢强拉……”
“没用的废物!”木侯爷大怒。
侯府下人们皆低头垂首,谁也不敢吱声。
木元齐砸了一个茶杯,焦躁的转着圈子。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大试,京中已经聚集了天南地北的不少士子了。这些年轻的书生热血沸腾最是好事,几首歪诗流传出去,他南安侯府从此以后就不用做人了!最要紧的是,前一阵他休妻之事传到宫里听说已经让太后不喜,这事再要闹大了,惹来天家过问,如何吃罪得起?
“无知妇人,无理取闹,岂有此理!”木侯爷拍桌怒道。
大丈夫休妻,天经地义,他侯府的孩儿,自然生死皆由他侯府处置,岂有下堂妇上门讨要孩儿之理?明明白白的事情,反到闹得好像他犯了天大的过错,真是岂有此理!他是无所谓那么一个傻孩子,但这么被女人欺上门,他南安侯爷以后在京中还怎么混?!
坐在旁边一直冷着脸没有说话的老夫人听他此言突然冷哼了一声,出声吩咐丫头:“去把孩子抱来,把王嬷嬷也叫来。”
下人匆匆把孩子抱上来,王嬷嬷紧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行礼:“老夫人叫奴婢?”
“嗯。”老夫人不置可否的让她起身,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睡得安安静静跟正常婴儿没什么两样的女婴,一脸爱怜的感叹道:“可怜这天下做娘的心……”
说着,边褪下腕上一串明黄色的珠链放在襁褓里,又理了理包裹孩子的斗篷,转身把孩子递给王嬷嬷,道:“给玉娘抱去,你也跟着去吧,稍后我再让几个丫头也收拾了东西过去,我这大孙女以后就麻烦你了。”
众人皆愣住,那串明黄的珠子还是当年封诰命时御赏的,老夫人几十年不离身,就这么给了一活死人傻孩子?
王嬷嬷也呆了一下,然后立刻明白过来,屈身行礼,伸手接过孩子。
“站住!”木侯爷喝道。
“快去!”老夫人朝王嬷嬷瞪眼,王嬷嬷踌躇了一下,转身急急的抱着孩子出去了。
“娘!”木侯爷一脸的不满。
老夫人脸色也不比他好看:“别叫我娘!你亏待了玉娘,连这么一个傻孩子都不给她,想要她的命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
老夫人大怒道:“还怎么说!你自有你的宝贝儿女,那不相干的便宜儿子都欢喜得不得了,几曾在乎过这个孩子了?这孩子生下来这样已经是命苦,当爹的没良心,自然还有亲娘疼,怎么就不能给?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么,还真想亲手掐死她不成?!”
“……反正不行,来人,去给我追回来!”
“你敢!”叶老夫人“砰”的一声拍桌子站起来,眉眼间犹有当年老侯爷故世后,遣散侯府中未生养的老侯爷诸姬妾的煞气:“你敢胡来,老婆子也不替你保这张脸面了,这就进宫奏请太后做主,倒要评个是非曲直出来!顺道搜了你那淫妇夫家宗谱出来,沉塘游街自有她的位置!”
这话说得极重,下人们缩着肩膀小心的屏着呼吸谁也没敢动。木侯爷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侯府大门外,秋玉络慌忙接过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喜得泪如雨下。奶娘急忙搀扶起她,连连叠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一边偏过头伸手抹眼泪。
围观的众人都一阵唏嘘。
侯府内院高高的一处观景台,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妇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粉妆玉琢般的漂亮男孩,远远的向大门这边看着。
“铭儿,看见了么,那就是娘一生的孽债。”
男孩顺着母亲观望的方向看去,一脸似懂非懂。
一朝梦醒
姬君长生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父后跟皇妹流着泪的悲伤的脸,然后就开始陷入一场奇异的梦境里。
梦里的她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
睁不开眼睛——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眼睛;
听不见声音——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耳朵;
身体没法动——也许没有身体……
自己很虚弱,甚至比二十二年来最虚弱的时候还要虚弱,仅仅是凭空想了一下自己在哪里,就不堪重负的失去了意识。
这就死亡么?自己在地狱里?地狱也有如此类似于关禁闭的刑罚?可她堂堂大民帝国一代帝王,虽不敢说自比太祖太宗,总还不算昏庸吧?怎么可能会落魄在地狱里?
如此昏昏睡睡了好几回,她才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地狱里,而是转世投胎了——得出这样的结论需要相当的想象力跟勇气。感谢她曾度过的二十二年不那么愉快的时光为她练就的强悍的精神力,换了是嫆和碰到这种事情,最起码绝对没法像她这么镇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看见熬汤的孟“公”,也没有印象是否了走过了奈何桥,就这样带着二十二年的记忆重新投生在了一个孕“夫”的腹中——她对她未来的新父母感到很抱歉。因为如果一直到出生孟“公”都不赶紧把汤给她送来的话,她可能没有办法像正常的婴儿一样听话体贴的当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她的帝国哪个角落里一对夫妻,她会让皇妹给她们秘密的补偿跟赏赐的。
她没犯过什么大罪孽,应该不会投为兽胎吧?这绝不可能!
随着一次次的醒来,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步的具备人型——可喜可贺。仍然是个女孩——甚好甚好。手脚完备,甚至指甲都开始生长,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她觉得自己稍微可以折腾一下而不是多想一点事情就会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大工程——确定这个腹中除了自己外是否还有别的胎儿存在。
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她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是有原因的。
姬君长生被人称颂更被人惋惜的二十二年的人生,唯一的失败就是那场先天营养的争夺之战。全面溃败的结果是极其惨痛的。
一胎双生的一对姐妹,出生时合起来快有十斤重。妹妹六斤七两,几乎等同于一个正常的单胎婴儿,可她这个做姐姐却只有可怜巴巴的三斤多一点儿,跟只大耗子差不多。出生时差点吓傻了“接生公公”不说,连一向强韧的母皇捧着她在手心里都胆战心惊。
先天不足,虚不受补。虽然出于愧疚的心理,同胞妹妹对她百依百顺,无止境的让着她。但病痛人生的煎熬,其中的痛苦不是正常健康人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的敏感甚至让她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许多。
如果不是八岁那年强大的母皇骤然驾崩,父后因此崩溃,性情单纯率直的皇妹不足以托付。身为皇长女且皇位第一继承人的她、必须承担起庞大的帝国和姬君家族的荣耀,她不会拖着病躯登上皇位坚持了这么多年,直到皇妹成长为可以信任的帝王。
曾经,一次次挣扎在死亡边缘,无数次想解脱又被父后跟皇妹的眼泪拉回来。
她也曾想过,若是有来生,她不求富贵也不要荣华,只愿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走遍让她呕心沥血却无法亲自纵横的大民帝国的大好河山,塞北南疆东海西洋,纵马放舟滑雪攀山。可以大哭大笑大悲大喜,尝遍酸甜苦辣天下美食。哪怕还是只有短暂的二十二年,也一生足矣。
抱着这样的愿望,她于昏昏醒醒的无聊中想起某位直到三百年后还无人可及的武帝的传说。
传说那位大师就是因为出生时含着一口先天之气未散,才早早的成就天人之境,年纪轻轻就打遍天下无敌手被公认为天下第一。
他的禅学经文留在相国寺,可武学道统却落在了皇家。
历代姬君家的孩子皆传承的他的功法习武防身,却再没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纵使也出了一些天才,比起他却总还差那么一线。
毕竟武道不比文科。
技术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持续发展,武学却是极个人的事情,皆是从零开始,天资勤奋功法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