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足够果断与决绝。她鼓起全部勇气向前行进两步,再两步……然而,当冰冷的湖水没过腰际时,她的所有自信与不自信统统消失了。唯一存在的只有那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求生的意志打破一切傲慢的精神,一切所谓的思想如青烟一般,经不起微风一掠而过。
她费尽所有力气爬上湖岸。筋疲力竭的目光忽然扫到那石块下的纸,正讥笑似的压在她的肘下。她拣起上面的石子,用力向前砸,却只讥讽地扔了不到两步远。她抽出那张纸,抹平,铺向水中。湖水侵略了钢笔水的领地,字不紧不慢地从纸上浮了出来,转眼间,灰飞烟灭。以为一切都将随那张纸消失不见,她自嘲。原来,所有的准备只是为了填补未完待续时的那段空白。
火烧云的余热即将散尽,但天际残存的温度足够体贴繁华后的清冷。反璞归真的清爽不常拥有,但突然袭来的芳香足够冲刷黏腻下的俗恶气息。她想她还是应该思考思考的。
突然想到苏北走走。那里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可以任意得罪人的地方,所以也是我所能够最喜欢的地方。想到那的第一反应总是宁静。喜欢那些小镇,那些热闹的宁静,喜欢她那“未开化”的蒙胧的部分,那是一种良好的心理状态,无力与外界竞争却无意中构成了它的特点,为不少适应这种半闭塞生存状态的人留下一处生存空间。它不同与很多城市发展中的处境,与发达城市相比排不上号,同时又丢失了自己的味道,让人不能轻易记得。我喜欢极端的城市表情,如上海发展中完好地保留了地方韵律,在那里既可以关心工业运作下高楼机械,也可以欣赏弄堂怀揣里吴侬软语。这是尾随城市丧失自己的疏忽,想起在大学偶尔听到几个人炫耀自己城市小有发展而苏北却是落后的,忽然感觉好像跟小孩比个高,跟和尚比头发多,不过是漾着小家子气为自己落后时髦的沾沾自喜。仿佛到大都市逛了一圈,譬如看了人家穿了件有洞的牛仔裤,以为洋气,哪知只学了个形似,旁人怎么看都不是个味道。
我现在需要给热胀的大脑敷敷冰。
阿土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去参加她订婚。
我说:“我在苏北。”
打电话给余晖,本只是随便打着试试,玩儿的心理,没想到他竟没有换号。回到了那家茶室。
“以为你换号了。”
“一直没有。害怕你会打电话给我。你换了号码。”
“快两年了,以为你当初说说而已,哪知竟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真的想不通,你要走,至少也要告诉我,让我明白着。”
“还好吗?”
他并不说话,只是猛吸了口烟。
“我要结婚了。”
他把烟磕在烟灰缸上,轻轻敲了敲:“哦。”
“我想来看看你。”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是啊。”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再找他,也许只是习惯将苏北与熟悉的人或事联系在一起。也许只是因为苏北我只与他熟悉,如同一个老朋友,已经忘记认识他之外的更多。我所希望的只是找一个老朋友叙叙旧,仅此而已。他说我真的薄凉,我也问自己这个问题。陆离也这么说过,因为我总是那样轻易地就忘记了一个人。我同他同许多人一起时的确是真实地接受过真实感受的,在某一段时间内真心地希望能够为某人作出任何哪怕令人惊诧的举动。可是我的举动是暂时性的,我的热情比任何一个人都容易消退。我对陆离列举暗恋过的对象,他只是笑,也许正如他所说,我只是犯着一个惯犯的错误——把当时情绪当作爱情。那些我所经历的不过是把对书本上的憧憬套在现实的事物上,对现实进行想像,实际上我已丧失了实现自我爱的能力。在我翻阅无数书籍,当个中故事一次又一次让我愤怒、悲伤或是喜悦时,当我不再为这些故事触动时,我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我自己的,而是模仿故事或自己的构想而为的表演。我自己变成一个走私者,专门偷运别人的情感。许多一刹那间,我有自己真实的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感受,我感受到那份贴实的感动,或是悲伤地喜悦着,或是快乐地喜悦着,如同我对余晖抬头45度时候的感动,只是仅仅那个时候,刚刚好赶上我情绪起伏的高潮,我才无意中抓住。
本以为到了苏北会疏散淤积的情绪,不想却又更添了几分寂寥。宁静与寂寞并不是互相辅助的,我若在宁静中得到的往往是充实与满足感,在喧闹中却获得寂寥。而此时宁静的苏北给我的却是我意想不到的寂寥,因为此刻我又意外地失却了一部分对余晖的回忆。我是一个很大程度上依赖回忆过活的人,我抓不住现在,看不到未来,却在一个劲地失去过去,这个恐惧令人焦虑,我却毫无办法。
回到陵城去见阿土。她似乎早已预料我要来到,打开门如往常见面的邻居似的道了声:“你来了。”她也并未如我想像中快乐了或是变化了什么,仿佛还是那个几年前的阿土,平静如从未起过波澜的湖面,屋子依旧收拾干净得令人发冷。
我说:“你比我先订婚,但是我要结婚了,我始终跑得比你快。”我想不到自己还是惯性地延续了这般儿童的快乐,我只是想再最后再享受一次孩子撒娇般的快乐。想在最后再一次引起她的注意,做丁点事都有她给予母亲般的关心。我对尚铭有着怨恨、嫉妒、赞同夹杂着的恐惧,他剥夺我这份不愿与人分享的特有权益。
而她不作异议,只是端着杯子看着窗外。
我对秦远说要不直接结婚好了。他正在打字的手一颤,换了删除键删了打错的字,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原以为他会高兴地和我握握手。
“怎么?你什么表情?你不是说希望早点结婚吗?”
“……不是,做好准备等了,等了许久,习惯等了——有点突然。”
“还以为会等到哪天你后悔,把订婚戒指还给我。”
我抱抱他的头,刮他低垂的眼睛:“傻孩子,怎么会?”可是我脑子里全是阿土端着杯子看窗外的情景。
被放弃的人是自卑的,能够逃避的唯一方法就是比别人先放弃,至少表面上安慰自己不是十分失败,避免因接受别人同情而伤痛。秦远是第一个需要被阻止看到我挫败的人,他知道了则是对他的侮辱,他可以因为不知道而快乐。
阿土约我去参加老同学的聚会。
在我失败的时候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她明明知道,却故意打开门,仿佛要让我赤裸裸地被置于来回走动的人群中间,被因为认识但不熟识而更加恐惧、陌生的眼睛灼痛。
她并不看我,却时刻让我感觉到她在注意我,在我最不希望见她的时候被她的眼光洞穿。
在人来人往的空气中穿梭,却没有任何交流,这明明是我常常经历的,我却前所未有地不知所措。唯有孤独感一味相似。我端起咖啡坐到不起眼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啜饮这样的人生。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从来就是。我打开包,拿出CD,带着它在这样的场合可能不合适,可是我从来不敢让它时刻离开身边,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安全,才能坚持。他在唱,物我两忘:
“我坐在土地上 我看着老树上 树已经老得没有模样 我走在古道上 古道很凄凉 没有人来 也没有人往
我不能回头望 城市的灯光 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 我不能回头望 城市的灯光 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 我站在戈壁上 戈壁很宽广 现在没有水 有过去的河床 我爬到边墙上 边墙还很长 有人把画 刻在石头上 我读不出方向 读不出时光 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 我读不出方向 读不出时光 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 风吹来 吹落天边昏黄的太阳”。
耳机被突然拔掉,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来:“陈落泽。”一个穿着入时的女子。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记得她是谁。如陆离说的,我是一个容易忘记的人:“是你啊!”我只得作惊诧来掩饰忘却的失误。
“现在在做什么?在哪工作?”
“一家小公司。”
“哦。”她大概以为我会问她的近况,沉默了几秒见我没有动静,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态。
“你呢?还好吧?”我不忍拂她的兴致。
“还能怎样?还不是早早嫁人,家庭主妇一个。”
“她呀,嫁了个有钱人,什么也不用做,反正有人养着。”一个人插话进来。她很满意地反驳了插话的人。
“结婚了没啊?”
“还没。”
“哦。没有好,还可以再享受几年。结了一点也不自由。”婚姻是她的得意之处,她很有大大发表一番高见的意向,我却没有了耐心。
“有男朋友了?”
“没有。”我不愿意再花费时间去满足她的虚荣心。中止这个话题。
“哦。那可得抓抓紧了。”她笑道。
我朝她笑笑。这就是女人轻骨头的地方,嗜好同情别人,永远希望别人比自己不幸,然后再去施舍同情,以成就自己的大度与仁慈。喜欢同情的人就像赛跑时希望比人先跑般的耍赖理想,是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并迷恋优越感的人。追求超越别人的享受而生活是要承担风险的虚荣。
她大概是觉得在这里谈话没意思便敷衍几句走开了。
我想起秦远说我不会做女人的话不禁笑起来,是啊,我总是把不该言破的事情几近言破。
送走我记不得姓名的女子我再次感到自己在人群里却格格不入,我看到人群中苏泉依旧如她名字般眉目清秀,笑容清澈,却始终不是能给我感受的女子,就如同一些人曾为某些另外人的某些特点写下美丽的诗篇,可是却发现这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