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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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癫狂-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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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植飞潜,与自己是同一血统的生物,它们同样有性灵、有生命和性格。总之,他们“是极端尊重心灵活动的,他们在世间一切自然中看见心灵的姿态,他们所描写的一切自然都是有心灵的活物。他们对于风景,当做为风景自己的目的而存在的一种活物,就是一个花瓶,也当做为花瓶自己的目的而存在的一物。所以赛尚(塞尚——引者注)的杰作,所描写的只是几只苹果、一块布、一个罐头,然而这苹果不是供人吃的果物,这是为苹果自己的苹果,苹果的独立的存在,纯粹的苹果”。《东方杂志》第二十七卷第一号第6页。中国画论中所谓“迁想妙得”讲的就是这种态度,迁想即迁其想于万物之中,与万物共感共鸣。在“王维的山水画中,(如某评家所说)屋不是供人住的,是一种独立的存在;路不是供人行的,是田园的静脉管;其点景的人物不是有意识的人,而是与山水云烟木石一样的一个自然物”。《东方杂志》第二十七卷第一号第6页。这些话是对艺术家创作心理的最好说明。的确,在艺术家眼里,一株树,一朵花,一棵草,一片叶,都是独立的存在,都有独立的价值。中国艺术家尊敬地称梅、兰、竹、菊为四君子,名画家勃雷克(Black)、彭士(Burns)不是对于一朵花,一株树,一块石的存在都感到无上的伟大与庄严吗?同①第11页。爱罗先珂不是这样动情地描写一棵老树上的叶片吗?“是在春天,那棵老树上的年轻的叶儿唱着绿色的颂歌,颂赞太阳,颂赞温暖而多梦幻的夜晚,颂赞神秘的月亮,颂赞迷阵似的星儿们……”“他们为了欢乐而颤抖了,为了充塞于每个叶脉内的爱情而颤抖了。”爱罗先珂:《枯叶杂记及其他》商务印书馆民国十三年版第8页。泰戈尔也有这样美好的诗句:“小草呀,你的足步虽小,但你拥有你足下的土地。”在诗人看来,小草是多么可爱,多么值得自豪,小草凭借自己的内在力量,可以从它足下的大地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可以沐浴温馨的阳光,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总之,可以同样享受生存、滋育、发展的权利和幸福。所以冰心寄语小草说:“弱小的草啊,骄傲些罢,只有你普遍装点了世界。”《繁星》。海涅且有“聪明的小草彼此讲述绿色的童话”《哈尔次山游记》。这样赞颂小草的瑰丽诗句。在这样的诗句中,蕴含着多么丰富的美、多么深沉的爱。而且,那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小草,不仅能承受人类的爱,有时候,在某些情况下,还会反过来给人以力量和抚慰。刘再复在他的散文诗《在失去青山绿水的地方》中曾这样写道:“一位年迈的朋友告诉我,他在牢里时曾苦恋过青山,苦恋过一棵小草。当他偶然从门缝里发现对面屋顶上有一棵小草时,他发狂似的兴奋过。以后他每天都悄悄地凝视着这株青青的小草,对着小草思索着人生,……那小草帮助他度过了最寂寞、最痛苦的岁月,陪伴他征服了死亡与地狱的挑战。”没有比这样的诗句更能说明小草的崇高价值和它的生命的意义的了。一棵小草,对我们人类,竟有这般神奇的力量,能不令人作深长之思?王阳明认为:“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传习录》。他讲的是主观唯心论,但从心理学角度看却不无道理,实际上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一种艺术创作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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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1)
用正常的理智眼光来看,艺术家的这种体验或感受方式乃是初民或儿童的心理状态,与今人或成人相比,应该认为就是一种变态心理了。但艺术家所以是艺术家,就在他能用这种变态心理来体物。就像爱默生所描述的,他可与“花草树木攀谈:他感到自己血管里流着紫罗兰、三叶草、百合花的血液;他跟浸湿他的脚的溪流絮语”。《爱默生集》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367页。我认为,艺术家通过变态心理所体验到的物我一体的境界,很类似中国古代哲学家所说的“上下与天地同流”,“浑然与万物同体”的“天人合一”境界。也就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仁者的境界。仁者不但爱人,而且爱物,不但推己及人,而且推己及物。用泰戈尔的话说就是:“我们的生命是天赋的,我们惟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飞鸟集》。《中庸》云:“诚者非自成己而已,所以成物也。”这是把爱人与爱物包含在个人的人格完成之中,成己所以成物,而成物也所以成己。成物是人格的最后完成。所以说,“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仁者由爱人而爱物就可逐步达到“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的天人合一境界,《中庸》对这种境界的描写是:“肫肫其仁(肫,诚恳貌——引者注,下同),渊渊其渊(渊渊,静深貌),浩浩其天(浩浩,广大貌),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意谓惟圣人能知圣人也)。”肫肫其仁便是天人、物我合一,天人、物我合一便渊渊其渊、浩浩其天了。“渊渊”是形容此内在世界无限深邃,“浩浩”是形容此内在世界无限高远。因为无限深邃高远,所以便能涵摄天人物我合而为一。此种合而为一,便是天、人、物的内在化,同时便是小我的消失,小我的消失也就是我的彻底外化或客观化。这才是自我人格的最后完成。约德(CEMJoad)称此种关系为“自我与非我对面相见之关系”,认为“自我与非我相见之顷,因非我之宏远,自我之范围遂亦扩大,心因所沉思之宇宙为无限,故亦享有无限之性质”。《物质生命与价值》商务印书馆旧版下册第461页。他还有另一种情怀:“江水之冲拍岩石,浪花四溅,化为无数之单位,浪花之四溅……可形容生命之分化而为个体。”他认为这是生命闯入物质,因而物质就有了生命,“如果形成之每一独立之有机单位,无论其为猴为人,为花草,为哲学家,均皆一有生之有机体,均皆生命原理之客观化。”同①第164—165页。即均为生命之体现,他从另一个高度达到了万物一体的结论。在仁者看来,人与物不是对立的,而是一体的,人只有扩大自我,扩大同情心,扩大到无对,觉“万物皆备于我”,“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对宇宙起一种息息相通、痛痒相关之感,才是人的最高觉解和人的价值的最完满的实现。哲学家的体验是这样,艺术家的体验也是这样。从心理学观点看,两者都把个体生命与群体生命、心与物看做不可分割的整体,都能以纯真的心灵感通万物,涵摄万有。哲学家以这样的心灵体认宇宙的本体,艺术家以这样的心灵制造艺术生命。对这种不断扩大自我、扩大同情心的过程,王阳明作过很好的描写。其言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8 “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2)
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大学问》。
  王夫之在《诗广传》中亦发挥此意:“君子之心有与天地同情者,有与禽鱼草木同情者,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大以体天地之化,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也是说要体会宇宙万有的生命,与之合流同化。
  清代学者廖燕从文学创作角度提出,惟有对天地产生真情实感才可能有性情之真。“性情真则文自至”。这是他的慧识。他对《大学》中“格物”的解释也持此议:“‘格者’‘感’也,感通之谓也。人诚能于人情物理相为感通,则天下何物非我,何我非物,由是而诚正修齐治平。”《廖燕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55页。
  哲学家方车美总结说:“‘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从心之灵明发窍处感应,而一视同仁’之旨,乃是中国古今各派哲学家之共同宗趣……无论各派系统间之根本差异为何,盖崇信‘混化万物,一体同仁’之教则其致一也。体认道之大化流行,而兴天地万物一体同仁之感,乃是入圣之捷径。此种‘万物一体同仁’之情,存而养之,扩而充之,发挥极致,即为圣智圆满。”《生生之德》台湾版第369—370页。
  哲学家胸怀如此,艺术家诗人的情怀亦如此。
  陈白沙诗:“窗外竹青青,窗间人独坐。究竟竹与人,元来无二个。”《对竹》。所表达的也是此种情怀。湛甘泉发挥此诗的含意道:“以我对竹,动植虽殊类,而所以为生者,本乎宇宙一气,浑然同体,推之飞潜亦然。故周濂溪窗前草不除去,张子观驴曰,与自家意思一般,亦此意也。”《陈白沙哲学思想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0页。丰子恺说过:“所谓美的态度,即在对象中发现生命的态度”,“就是沉潜于对象中的‘主客合一’的境地”,即“无我、‘物我一体’的境地,亦即感情移入的境地。”《绘画与文学》第111页。这既是哲人的情怀,也是艺术家的心态;既是道德体验,也是审美体验;既是善的极致,也是美的高峰。哲学家、艺术家这种天地万物一体的情怀,现在看来,并不纯是诗意的想象,而是有生物学根据的。美国生物学家托马斯就指出:“地球上的生命形态千差万别,令人吃惊,但这些品类万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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