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求你管管这事儿,今儿上你这儿来就为……允歌就指着你了,我们大家伙全都指着你了。别忌恨我,阿二我恨不能替她……”说着,阿彦涛扑通一声跪在了当地。
枝儿慌得一时手脚无措,“二爷,您这是干什么?起来,您起来说话,我管,我管还不成吗?”
阿彦涛仍一动未动,“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个管法。”
一急之下,枝儿还就真的有了主意,但她不能把它当面道出来,“二爷,您听我说,我虽是个女流,比不上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可唾沫落地也是个钉,说出的话绝不会再把它咽回去。可您要是老这么跪着,这事儿就两说着了。”
将信将疑的阿彦涛只得站起来。
“我问一句,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你嫂子满月和我一起来的,她正在门外的骡车上等我。”
“那好,就让她再等会儿。无论办什么事都得讲个时间火候,心急了不成。先陪我把饭吃完了行不行?”
“我吃过了。”
“那就陪我喝杯酒。”
阿彦涛见她不像糊弄自己的样子,执拗不过,只好在桌边坐下来。
枝儿先自端起了酒杯,“还记得你我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好像是咸丰八年,少文兄赴考挨打之后。日子过得真快呀,有如白马过隙,一晃十年了!”阿彦涛感慨万端,不等劝让,便干了自己的酒。
“还记得当年……”说到这里,枝儿红了脸,“当年我爹向你提亲的事儿吗?那可是我撺掇着我爹去说的。”
“我没忘……”
“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枝儿,这又何必?其实,我已经……”
“事已至此,再说说又何妨?阿二爷能满足枝儿这一份好奇心吗?”
阿彦涛干咳一声,尴尬地端起酒杯饮了下去。
“是不是因为我出身贫寒、相貌丑陋?或是因为我胸无点墨、识字不多,担心辱没了你?”
“不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我说过的,只是因为你和舍妹允歌长得过于相像,看见你就像看见了她,我心里别扭……还有,我知道你爹先前有意将你许配给朱少文,我又怎么能……”
“唉……”枝儿深叹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了,谢谢你对我说了实话。你们都是好人,可到头来,我却……”一面说,一面有几滴眼泪流了下来。
“奕详他……他对你不好吗?”阿彦涛结结巴巴问道。
“那是条毒蛇!我和他又怎么能……不说了,不说了,喝酒。”枝儿闷着头一杯接了一杯。
阿彦涛生出一丝内疚,从对方的言语中他已经感觉到,枝儿虽在郡王府做了侧福晋,可她并不幸福,甚至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无可回避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想安慰她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只能不停地喝酒,竟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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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5)
没用多一会儿,一壶老酒便被他二人喝得见了底。阿彦涛本就不胜酒力,加之心情不好,此时竟酩酊大醉,趴在桌边不省人事。
枝儿也有了七八分酒,晃几晃站起来,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道:“这也是睡觉的地方吗?一个大男人这么没用,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就醉成了这样……起来,到床上去睡吧……快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连拉带拽竟把阿彦涛弄到了床上,自己也顺势挨着躺下来。
枝儿手抚起伏不定的胸口撑起了身子,侧过脸朝着阿彦涛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面如重枣,双眸紧闭,两道浓眉似漆点染过一般黑亮,微张了薄薄的嘴唇,只有鼻翼在一开一合翕动。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一个令自己心仪已久的男人,此时此刻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她不由迷离了眼,心也荡漾起来。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接触过男人了,胡秀死了,奕详整夜泡在花街柳巷,而六五子也已被她拒之门外。近来,她发现六五子眼耳口鼻之间生出了一些猩红的斑点,嘴唇与舌头也有些红肿,有时连话都说不清楚,甚至竟有带着酸臭味的口水不由自主从嘴角流淌出来,手也来不来地颤抖。她怀疑这男孩儿已经染上了脏病,遂暗嘱孙福背地里去探查,果然就发现六五子时不时地便去赏春楼与窑姐儿厮混,于是,毅然决然地了结了这一段孽缘。
她端详着阿彦涛清秀的脸庞,感受着他那粗重的喘气声,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熊熊燃起的欲火,她借酒助胆,俯下身体贴上脸,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继而开始去解他上衣的纽扣。当自己的手指游走在他那赤裸的胸口上时,她感到了无可比拟的畅快。在不断加快的呼吸中,她松开了他的裤带,双手拽了裤腰用力地向下抻去……
突然,枝儿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停住了手,张了嘴直愣愣地盯在他的肚子上:肚脐的右侧一块小孩儿巴掌大小的黑痣赫然在目!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认为那里其实只是一片暗影,随即把灯盏擎了过来。光照之下,她彻底惊呆了,这样的黑痣她再熟悉不过,为着她自己的身上也同样长着一块!只是自己的痣长在肚脐的左侧,然而,无论形状还是大小则与此完全相同!这黑痣是她及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特有的标志,从记事的那天起,她便把这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她四岁那年,家宅被抄,所幸当时她独自一人在花园玩耍,故而没有落入官兵之手。她趁乱从阴沟里爬了出去,后来被唱皮簧的李宝成收留,这才保住性命长大成人。想不到,二十五年过去,竟在此情此景之下与弟弟重逢!
枝儿这一刻已泪流满面,是激动,是悔恨,抑或是庆幸,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慌忙整理好阿彦涛的衣衫,不住摇晃着他的胳膊,连声叫着他的小名:“罄儿,你醒醒啊……我是钟儿啊……起来看看我,罄儿……”
阿彦涛只是翻了下身,喃喃几句,依旧酣睡未醒。
枝儿忽地意识到,今晚还有好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且环环相扣,容不得再耽搁,于是喊了小翠,起身坐到桌前,抽出一张信笺,思谋片刻,提笔写了,吹干墨迹之后,找信封装好,又在封皮上加上了“圣母皇太后亲启”几个字。
她含了一口凉水喷醒了阿彦涛,和小翠一起把他扶到了地上。阿彦涛懵懵懂懂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怎么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小名?我是不是睡着了?”
“阿二爷,”枝儿低声叫道:“别说话,悄没声跟我走,我这就去搭救允歌妹妹。”
满月在府门外已等得火急火燎、不知所措,见丈夫终于被人搀扶着走出来,一颗心方落了地。
按照枝儿的吩咐,骡车一路疾行,直奔紫禁城北门。
枝儿把一封信并一张银票掏出来交到小翠的手上,“翠儿,听我跟你说,你家主子爷私底下已经把你许给了做饭的王豁子,说是过了这三五日就给你们圆房。我知道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这里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你把它拿上,趁天黑走了吧。走之前,你先替我办件事,你把这封信亲自交给安德海安公公,他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在提督衙门的大牢里。记住没?”
小翠自是感激涕零,就地在车篷里给枝儿磕了头,抹了把眼泪,跳下车,冲着宫门跑了过去。
“走着!”枝儿朝着车夫喊了一句,“步军统领衙门!”
“二位王爷请留步!”
散了早朝的奕详,刚迈出乾清宫的门槛,便听到安公公在身后叫。在自己身边站着的正是五爷奕誴。
“圣母皇太后口谕,宣惇亲王、惠郡王燕禧堂晋见。”安德海又补了一句。
奕详不由心中一振,猜想是自己呈的折子批了。方才在大殿上他还在不住嘀咕,两宫太后稳坐于帘后,大事小情议了一堆,唯独对他奏请的“厉禁相声艺人乱口”的本章只字未提。现在看来,显然太后并未忽略,而且是格外重视了此事,所以才要单独召见他。虽说他昨晚一夜没睡,在“春香苑”与两个新来的姑苏姐儿一直折腾到天亮,此时,所有的困倦却一扫而光。他暗暗盘算,借今日这个机会,不仅要把说相声的这帮小子尽皆收入樊笼之中,顺带着还要让那些唱大鼓的、唱小曲的、数快板的,再加上说评书的,一个不剩,全都在北京彻底绝了迹!
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6)
未行多时,燕禧堂已在眼前。早有小太监挑起了竹帘。
“奴才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奕誴、奕详一前一后俯伏在地上。
“哟,快起来吧,老五。”
奕详刚要往起站,又听慈禧说道:“老五啊,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朝堂之上说不得,私下里咱姐弟之间就不要再讲究这些礼了,你就是不听。你说,咱们亲支近脉的还有谁?除了你,不就是老六、老七、老八了吗?”他这才明白,太后并没让自己平身,只好仍跪在当地。
厅堂内久久无语。忽然,慈禧似有了新发现一般说道:“你们瞧瞧哎,我这才三十大几的人眼就花了,愣没看见这儿还有一位呢。这不是九门提督统领大人吗?”
奕详听出话头不对,紧忙磕了头回道:“奴才奕详给太后请安,愿太后龙体康健、万事顺心!”
“说得倒不错,可我顺心得了吗?有人总在背后嚼我的舌头,一盆一盆的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他娘还能顺了心?你们都听听,说什么我和安公公背地里怎么怎么的了,和荣禄荣大人又怎么怎么的了,更有甚者,传言我把个戏子养在宫里,这不是胡诌八扯吗?安德海是个太监,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他能行得了人事吗?竟然说他是假的,那能假得了吗?敬事房那么多人,有一个是假的吗?谁不是干干净净了才进了宫的?真他娘的咄咄怪事!”
听到这里,奕详的心哆嗦了一下,这些个传言他的确听说过,尤其是“四喜班”那姓杨的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