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彦涛:等一等,还得喘口气儿。
裕二福:成,喝口水抽袋烟吧。
阿彦涛:你这儿有烟?
裕二福:有哇。
阿彦涛:都有什么烟?有鸦片烟吗?有给我烧一泡。
裕二福:想什么呢?自打道光十九年林则徐、邓廷桢两位大人查禁了鸦片,虎门一把大火,咱大清国就没这东西了!跟你说,鸦片可万万沾不得,那是洋鬼子用来坑害咱中国人的毒品。
阿彦涛:你说得不对。鸦片可不是英国鬼子用船运来的,咱中国老早老早就有了,那时候,皇上抽,大臣抽,可以这么说,凡圣人君子没有不抽的!
裕二福:啊?你说这话有根据吗?
阿彦涛:当然,没根据能成吗?首先说,虞舜时代中国就有鸦片了。《四书》上说:“大舜又大焉。”鸦片俗名叫什么?
裕二福:在座的都知道,大烟啊。
阿彦涛:这不结了,大舜皇帝虽然会吸,可不会烧,得让别人帮着。
裕二福: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彦涛:《书经》上写着哪,“舜使益掌火。”他自己要是会烧,哪还用得着益替他掌火呀!
裕二福:你可真能胡解释!我问你,除了舜帝之外,还有吸鸦片的吗?
阿彦涛:有!周文王、孔夫子他们都吸,孟子还有贩毒的嫌疑呢。
裕二福: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这么诬蔑先圣。
阿彦涛:怎么能呢,我问你,周文王是哪儿的人?
裕二福:文王,西土之人呀。
阿彦涛:这就对了,鸦片还叫什么?
裕二福:烟土啊。往细了分,有云土、川土、陕西土好几种。
阿彦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文王乃“吸土之人”,没错吧?还有,孔子曾对门人说过:“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耳。”这话的意思是,孔老夫子吸鸦片时候不短了,别人以为他成瘾了,他不承认,辩解说,我虽然吸烟但没瘾。
裕二福:是这意思吗?那孟子贩毒是怎么回子事?
阿彦涛:别急,听我说呀,孟子曰:“述有土,此有财。”这就是告诉你说,只要有烟土就能发财!
裕二福:是啊?除去这些人之外,还有吸鸦片的吗?
阿彦涛:大凡古之君子都是戒绝复吸,经过三次勒戒的。
裕二福:你有什么根据?
阿彦涛:《四书》上说了,“君子有三戒。”
裕二福:就这三戒呀?哎,他们用的烟土又从何而来?这个你知道吗?
阿彦涛:知道,都是小人贩卖的。
裕二福:凭什么这么说?
阿彦涛:《四书》上写着呢,“小土怀土”,你想啊,若不是偷着贩卖,为什么要把烟土藏在怀里呢?
裕二福:纯粹胡说八道!
他一面说,一面又要抄起扇子打过去,却被阿彦涛预先躲过了,引得满座之人乐得前仰后合。
笑声未尽之时,就听啪的一声,王世子奕详手拍桌面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着台上的人怒喝道:“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诧异地扭了脖子朝他看去。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王公府第,岂容尔等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奕详斥责道:“还记得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吧?拿释迦佛祖、太上老君开个玩笑也还罢了,怎么能在大成至圣先师身上找乐子?他老人家是什么人?是夫子,是老师,是圣人!大清国历来是讲究尊师重教的,在座的多多少少都读过书,没有老师能有我们的今天吗?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师祖,拿他老人家开涮,是可忍,孰不可忍!再有,众所周知,林则徐、邓廷桢,是早就被朝廷革了职的罪臣,你们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等人歌功颂德,谤议朝政,哓哓不休,请问是何居心?”
在座的人全都愣了,五爷奕誴一惊之下醒了酒,但只是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搅事的堂弟,细一想他说的又似乎都在理上,欲发作却一时找不出话来。
“在座的诸位都可以说说,看我奕详说得有没有道理?”
阿彦涛一下变得脸色煞白,泥塑一般站立着,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方才还打算娶自己妹妹的男人,此时究竟想干些什么。
朱少文正在整理戏箱,也不由停住了手,心中为阿彦涛暗暗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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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六章(5)
六爷奕訢走到奕详身旁,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详哥,没那么严重吧?今儿是五哥大喜的日子,大家伙儿凑一块儿热闹热闹,说几句笑话添个气氛,仅此而已,俗话说,‘理不歪,笑不来’,又何必当真呢?”
七爷奕譞也凑了过来,“算了算了,详哥,给我个面子,我这酒刚够一半,还等着他们再说几段更可乐的佐酒呢。你不让他们拿孔老二逗笑,拿你逗笑成吗?什么谤议不谤议的,哪里就到了这个份上,你就是给他们十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是这话不是?”
奕详仍不依不饶,“六爷、七爷,我可不是成心搅局,事情在这儿摆着,逗笑也得讲个分寸,不能逮着什么说什么,今天这两段逗哏要是让皇上听见了,怪罪下来,咱们谁能担当得起?”
正不知如何收场,却见惠亲王绵愉拽着儿子奕详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先自轻咳了一声,随后抖着胡须说道:“还是我来说几句吧。《文心雕龙》有言:‘古之嘲隐,振危释惫。’‘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彦涛侄他们这些票友,一不为钱,二不为名,只为劝人以方、导人以正,实实难能可贵。然而,我家奕详说的也确实有一番道理,方才说的那些言语,别说让皇上知道了,就是叫都察院的那些个御史听了,保不齐也要写折子递上去,到时候在座的包括老王我在内哪一个也吃罪不起。话又说回来,台上的这几位也不容易,总得想着编出几个新段子讨大家一个欢喜,又要考虑如何才能博得众人粲然一笑,实在也是难为了他们,所以说,言谈话语之中即便有一两句不当之词,也应该予以原谅。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日我卖个老,事情哪儿说哪儿了,在座的听了便听了,如风过耳,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再提了,往后,这两段逗哏,走局的时候也不许再说了,就这么着吧!”话说至此,他扭过脸朝台上拱了下手,大声说道:“彦涛侄,接着演吧,本王爷劳音了!”
奕详倒也乖顺,无声地坐下了。
廊下的大管家又一次扯起了嗓子,“再烦一段——”,浏亮的声音在庭院中四处飘荡……
小酒馆里,朱少文与阿彦涛面对面坐在一起。桌子上的一壶老白干已经见了底,昏黄的烛光映照在阿彦涛那红布似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无比痛苦的表情。
“我觉得今天这事有点儿怪,他们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像是你们在台上演的双簧一样,究竟想干什么呢?”朱少文苦苦思索着。
“这不明摆着吗,他们想把我妹妹娶进门做侧福晋,看出我有些不大情愿,故而使出这么一个招儿,给我施加压力,逼我就范。”阿彦涛带着哭音说道,“当年,我阿玛就是因为参加票房走局一语不慎惹的祸,一道圣旨把家抄了个精光,闹了个死走逃亡、妻离子散。想不到,如今这一场灾难又要落到我的头上……这事都怨我啊,我又该对允歌她怎么说?”
朱少文说道:“直接去找五爷,一口回绝不行吗?”
“我不像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下好不容易才撑持起这一份产业,几百口子人全要指着我的农场过生活,我就是不考虑我个人的安危,也得替那一帮子农工想一想,一旦土地被没收了,他们又上哪儿去吃饭?五爷还好说,惠亲王和奕详可得罪不起,尤其那王世子,虽说现下连个郡王都不是,可他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那……这事儿定下日子了吗?”
阿彦涛当然明白他指的什么,越发显得一筹莫展,“临走的时候五爷对我说了,找个工夫让世子府的亲眷去相相人,没别的变故,三个月以后就下定,年前就把喜事办了。”
朱少文沉默了。
阿彦涛叫过堂倌又要了一壶酒。朱少文劝他不要喝了,他却执意都满了,端起自己的那杯一口灌了下去。“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其实呢,根本就解不了,我只是想把这愁多忘上一会儿,酒就能帮这个忙。可这酒不管你喝多少,早晚也有醒过来的那一天,醒了酒,愁还是愁……少文,怎么样,我没喝多吧?”
“是,没喝多。”
“我阿二好后悔啊,悔得我这肠子都要青了……”
“你又后悔什么?”
“我后悔,后悔没早些时候把允歌许给你。”
朱少文心中不由一惊,“阿二爷,你还是喝多啦,都说醉话了。”
阿彦涛低着头顾自摆了摆手,“这不是醉话,你知道吗,从打你俩第一次见面,允歌心里就有了你,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她,我只是觉得……”
“快别说了,允歌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不光有貌,而且有才,我一个穷戏子哪里能配得上她?这事连想我也不敢想。”
“你别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满汉通婚有些个障碍,才没……其实,这又有什么可顾忌的?你俩如果真是早早地把事办了,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出?我对不起允歌。不是我这当哥哥的自谝自夸,论起才来,她确实够得上聪慧二字,知道么,今天我在王府说的那两个逗哏段子,就是允歌编写的,听起来多么有趣,而且还经琢磨,可奕详这王八蛋愣说是谤议朝政,你说,让我上哪儿讲理去?”
“真的吗,我原以为允歌只擅长吟诗作对,没想到这一种打诨凑趣的通俗文章她也能写得来,真叫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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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六章(6)
“她最近还写了一篇名曰《开粥厂》的东西,有意思着呢,使用的都是说书艺人惯常爱用的贯口,表演的人舌头不溜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