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氏一下拧住了他的嘴,趁兴回道:“也不全是,你敢说就没有我在上边儿的时候?”
“我操!”孙丑子一个腾跃将侯氏压到了自己身子底下,“今儿我倒要看看,咱俩究竟是他妈谁在上边……”
侯氏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用手搂住了他,“你还不累呀?都忙活一天了……”
“累死也高兴!”说着,他便去扯妻子的裤带。
“你干吗?别闹,看吵醒了咱儿子……”
这话像一道军令,迫使他立时消停了下来。
侯氏就着灯光端详着儿子的脸,洋溢出一种幸福的感觉,遂柔情地说道:“当家的,你别说,咱这臭丫头长得哪儿哪儿都像你。”
“废话,不像我你想让他像谁?像别人我休了你。”孙丑子故意板起了脸,接着又笑了,“老婆,你说,臭丫头将来长大了,让他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随你上台唱戏呗。”侯氏实在困了,打个哈欠,有心无意地答道。
“呸!”孙丑子朝着地上使劲地啐了一口,“那是咱儿子应该干的吗?你他妈纯粹一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攒钱供儿子上学读书,让他长大了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一直考到没的考了为止,出仕入宦,开衙建府,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到那会儿,看谁还敢再叫我丑子!”
“不叫丑子又叫什么……”
“嘁,得尊我一声‘孙爷’!”
“行了,我实在拾不起个儿了,咱睡吧,孙爷……”侯氏边说边歪过头,一口吹灭了灯。
允歌察觉到,自从过了端午节,哥哥阿彦涛宛若变了一个人,一天到晚总淡着脸,眉宇之间仿佛拧着一把锁。一月之内,带了她不停地变换着住处,三天潘家胡同,五天南苑,随后又搬到了广安门外,坐都没坐稳又搬回了郎家园,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平日总不离手的那担大三弦似无人待见的孩子,孤苦伶仃靠在墙角,一根断了的丝弦扭扭曲曲如同一盘风干的死蛇,耷拉在弦鼓上面。话语骤然间少了许多,偶尔见到的却是躲在暗处一连声的长吁短叹。她逼问了几次,始终也没有得到答案。
欢喜虫儿第七章(3)
这天早上,“醒世金铎”的裕二福骑着马找上门来,见阿彦涛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道:“老阿,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哪儿哪儿都找不着你,好不容易今天才撞上,见了面儿你又跟掉了魂儿似的,莫非还是因为端午节五爷府上那档子事?你还真别往心里去,逗几句哏碍着谁了?理不歪,笑不来,要这么着,以后全他娘上台念《善书》 得了。”
“不为这,也为这……”阿彦涛显得神情沮丧、心事重重。
裕二福劝说道:“有惇王爷做主撑腰,你又怕的什么?大不了把咱这票房关了也就是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本不是一个庸人,这个道理你还能想不明白?”顿顿又说:“昨天早上五爷派人找了我,说让你今儿头午抽空去他府上一趟,你看——”
阿彦涛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心说,这事逼得还真叫紧,怪只怪自己阵前踌躇、一语不慎,才造成今天这进不得亦退不得的结果。想到这儿,不由吼了一句:“五王爷叫,我敢不去?换了你,你又能怎么着?”吓得莫名其妙的裕二福倾了手中的盖碗,滚烫的水洒了一地。
“万一有什么干系我也脱不了,他老人家本就是传唤的咱俩。”裕二福小声嘟囔道。
听到这一句,阿彦涛才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没说去哪儿?”他知道五爷奕誴向来居无定所,这几年买下的宅院遍布了四九城。
“离你住的潘家胡同不远,往西几步道,米市胡同。”
允歌打算跟着,却被拒绝了。
二人乘着骡轿刚过了海王村,透过纱帘的缝隙,就见一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男人从寒葭潭西口一步三晃溜达出来,他一身紫色带绣花的江绸裤褂,紫鞋、紫袜子,长过膝盖的一条蓬松的辫子耷拉在胸前,辫子尖往起翘翘着,仿佛一条蝎子尾巴。手中托着一个翡翠的鼻烟壶,一面走,一面旁若无人地哼唱着窑调:
自在不自在,一朵花儿开,
腊月的萝卜就在那土里埋,
动动心呀么呼儿嗨,
年轻的人儿该多么自在。
自在不自在,两朵花儿开,
老汉推车就推到了沟里来,
使点劲呀么呼儿嗨,
年轻的人儿该多么自在。
阿彦涛一眼便认出来,,这人正是京城混混儿中颇有一号的“城南一枝梅”麻福来。他禁不住想起咸丰八年在二闸和贡院发生的那一场往事,久有复仇之心却一直没有找到茬口,加之自己多日积蓄心中的怨懑正无处发泄,遂灵机一动,计划要借今日这个机会替朋友朱少文好好出上一口恶气。他朝轿内错了下身子,用帘子挡了脸,脑筋急速转了几转,便附到裕二福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此人确是麻福来。这会儿,他刚刚从玉春院一个相熟的妓女房里走出来,回味着一夜缱绻、荡魄销魂的种种妙处,不觉得意忘形。
正然唱着,却见有一个人迎面赶过来,见了他,便一躬到地,把笑堆上了脸,“哎哟,麻三爷!老没见了,您老人家好闲在。”
麻福来瞅一眼来人,个子不高,长着一颗小脑袋,一时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问道:“你谁呀?咱爷儿俩认识吗?”
“瞧瞧,怨不得人都说贵人多忘事,您忘啦?去年夏景天儿,您在王皮胡同吃花酒,我还给您老人家递过手巾把儿呢。”
“别忙,你容我想想……嗯,倒好像有这么档子事。你小子今儿这是——”
“天热,出来透透风。”来人眨巴着一对晶亮的小眼睛,话语中流露出十分巴结、百倍热情,“您别言语,让我猜猜您刚才干什么去了。我猜呀,您一准儿是——”
“刚从一个相好的那儿出来!”麻福来不打自招,难以掩饰心中的得意,“那娘儿们忒烦人,太能粘缠,我说还有一笔买卖要和人谈,她却软磨硬泡、强拉硬拽怎么也不让我走,说什么一个人睡太冷清、太孤单。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您这叫造化,您这叫艳福!他怎么不拉小的我呢?您说是不是?可话说回来,现而今五走遍八大胡同,也真找不出几个整头整脸、有姿有色的姐儿……”裕二福有意无意地甩着闲话。
“哟嗬,你小子眼还够高的!”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比就比出高低上下来了。”
“听你这意思,你那有能拿得出手的?哪天给你三爷发一个过来,行不?”麻福来眼睛一亮,像抽了一泡大烟立时来了精神。
“哪儿还有什么行不行的,我想巴结三爷您一回,平日都找不到庙门。不瞒您说,头些日子在米市胡同我见了个小娘儿们,人长得——嘿,我这张笨嘴都学不上来,那真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下流。您只要照量一眼,管保让您叫渴!”
“有这等好事?你小子怎么不早说?”
“我打听了,这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家里边挺富裕,住着独门独院,身边也没有外人,只一个娘家舅舅偶尔过来看看她,一个月也不定一次两次。”
“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这说不大好。不过,这个小娘们儿好像特别喜欢听艳曲儿,那天我从她家门外头过,缺腔少调刚唱了半句,您猜怎么着,她就……就挪步出来了!我要是有您这么一副好嗓子,她还不得立马酥软了半边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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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七章(4)
“这会儿她在吗?”
“在,在,方才我打那儿经过的时候,看见她正坐在院子里梳头呢。”
二人如同知心朋友,边聊边迤逦西行,穿过骡马市,前边不远就是米市胡同了。
此刻,阿彦涛正与惇亲王坐在他家庭院里的凉凳上说话。奕誴先问了问票房的近况,告诉他,近来又有几个人欲在“逗哏”这件事上做文章,但都被惠王爷给压下了,老头子显然是看在亲家通好的份上,才这么上心的。随后又把话题转到了那桩婚事上。“奕详说是要去相亲,究竟去了人没有?”
阿彦涛瓮声瓮气答道:“去了,是他的两个妹妹到的我家,正赶上我和允歌要出门,隔着骡轿的纱帘看了一眼。”
“满意吗?”
“看得出,那两个格格挺高兴的。”
“这就成了。老王爷奉旨去了承德,等他回来,就把这件事办了吧。”五爷见他始终闷闷不乐,便问道:“老阿,你是不是有些不大情愿啊?别瞒我,我看得出来。”
“奕详是个什么人您知道,我……”
“唉!”五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事怨我,怨我事先没能和你打个招呼,借着酒兴,仓促之间便替你做了主。可事已至此,断无反悔的道理,你也就不用再说别的了,总得给我点面子不是?奕详是有不少毛病,可只要管束得紧点儿,相信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大格的事。另外,他府里那个福晋我认识,是个很贤淑老实的女人,允歌过了门绝不会受委屈。还有,我会要求奕详一切按娶正房的礼节来操办这桩婚事,不能让你老阿脸上少了光彩。”
一碗茶喝了不到一半,就听大门外有人唱起了小曲儿,邪声邪气,浪言浪语,充满了佻薄与挑逗。
自在不自在,三朵花儿开,
小两口儿对脸把木头锯起来,
拉两下呀么呼儿嗨,
年轻的人儿该多么自在。
自在不自在,四朵花儿开,
小两口儿喝酒把螃蟹吃起来,
劈劈腿呀么呼儿嗨,
年轻的人儿该多么自在。
自在不自在,五朵花儿开,
小耗子偷油掉进了缸里来,
翻白眼呀么呼儿嗨,
年轻的人儿该多么自在。
鱼上钩了!阿彦涛不由愁云顿扫,心中一喜,转过脸对奕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