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朝相疯了一般冲了上去,连哭带喊:“别,别呀……千万别这么做呀……丫头,是爸爸把你害了,我对不起你啊……”
朱少文只是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心里有话却不能说。
贾平凸听了颜钰的回答,对堂上的衙役喝道:“按她说的办,签字画押!”
一个差人拿过一张早已写下的文书铺在地上,又递给颜钰一只朱笔,指点着她在上面画了十字。
紧接着,又有一个差人从屏风后面取出一个瓷瓶来,交到了县令的手中。
贾平凸手指掐着瓷瓶朝着堂下晃了几晃,“诸位,认识这东西吗?这就是一时三刻追人魂索人命的鹤顶红啊!”随后,走下台阶来到了颜钰的跟前,又说道:“别恨本官。姑娘,想好了,这会儿若要反悔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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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四章(4)
张景瑞欲上前阻拦,早被两个衙役死死地摁在地上。
好一个烈性的女子!只见颜钰抢过瓷瓶,朝匍匐在地的张景瑞喊了一声:“瑞子,我头前走了,别忘了我!”言罢,拔下那瓶上的塞子,一仰脖将里面的东西喝了下去!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她便全身僵硬,躺倒在地,面色蜡黄,气息全无……
朱少文至此方松开了手,任由盟兄跌跌撞撞扑到了女儿身上。
这一刻,张景瑞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挣脱了差人的束缚,搂住颜钰的尸身,涕泗交流,大放悲声。
少顷,又有几个差役走上来,将二人强拉至了一旁,扯起一领草席盖在了颜钰身上。
“厨子!”贾平凸迈着方步走到了王豁子跟前,“看见了吧,人已经死了。待一会儿我就叫人拿东西把她劈开,按原先说的分一半给你。记住,要好好发送她,现在就想好了,用什么棺木,用什么装裹,当场说出来,由我这儿的人给你写下,一切都得照着办,不能有半点含糊。另外,先前我说了,必须入你家祖坟,要入正穴。”
“这……”王豁子不免心里打了鼓,“这么弄下来,得……得花多少银子呀?”
“也没多少,总共也就两千来两吧。这又算得了什么,娶媳妇还有不花钱的?”贾平凸的话有点阴阳怪气。
“可我这是……”
王豁子抬眼去寻孙福,只见对方朝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最后竟大声喊了出来:“傻屄,瞧我干吗?明摆着,活的咱要,这都挺了,你还要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王豁子回过头来说道:“老爷,人既然死了,我就不要了,行吗?”
贾平凸忍不住心内一笑,外表却瞪起了眼,训斥道:“怎么着?活着要,死了你就不要了?你他妈这不是拿本官耍着玩儿吗?”
“我想明白了,事到如今,我要半拉死人干吗使呀?说句不恭敬的话,换了老爷您,您要吗?”王豁子嘟嘟囔囔道。
“得,得,我算服你了。不过咱得说好了,既然你不要她了,先前的定礼可得退回去。”
“这不用您说,他姓颜的不退也得行呀,那不是仨瓜俩枣,那是四大金,值不少钱呢。老爷您得给我做主。”
“成成,全都依你。”贾平凸点手叫过颜朝相,让他退还了定礼、婚书,随后一指王豁子,对衙役说道:“具结!”
王豁子顺从地伏在文书上画了押,又按了手印,仿佛卸去重负一般退到一旁。
“张景瑞!”贾平凸又喊了一声,“现在该着问你了。这人你要不要呢?原本只能分你一半,可那一半王厨子不要了,索性给你一个囫囵整个的吧,就算便宜你小子了。当然,你如果也不想要也可以说,由本官我发送她就是了。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张景瑞未曾说话已然泣不成声,“我要!无论整个还是一半……我全要!我俩自小在一起长大,亲如兄妹一般……我出走五年,她硬是坚持等了我五年,她对我的心一点儿也没变……不用说我俩已经圆了房,就是没能娶上她,她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发送她……您记好了,我愿倾其所有,用最好的棺木、用最好的装裹对待她……她是我的媳妇啊……”
贾平凸心中暗暗佩服着这个年轻人,于是,款言安慰道:“你是个好后生!行了,留点儿眼泪一会儿进坟茔的时候再哭吧!你也去一旁具个结。”
张景瑞一面抹着泪,一面在文书上签了名。
“好啦,好啦,再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众位乡邻都散了吧……”贾平凸故作轻松地催促着堂下乌鸦鸦的人群,见人们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遂呵呵一笑道:“也罢,本官趁今日这一场热闹,索性再给大家添个彩儿!来人呀,拿水来!”
话音刚落,一个差人便端了一碗凉水递到了他的手上。贾平凸挽起衣袖,伸一只手,揭开了覆在颜钰身上的草席,露出了她的脸,只见她面如白纸、二目紧闭,抿在一起的双唇如同两片干枯的树叶,神情却显得十分安然,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本官呈献给各位的这一种玩艺儿,可以说天桥没有,东西两庙也见不着!今日各位算是来着了,请各位上眼——”他的口气俨然像是一个撂地的艺人在圆黏儿 。说着,含一口水在嘴里,朝着颜钰的脸上喷去,“我这叫:起死回生,大变活人!”
时间不长,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颜钰竟一点点有了生气,只见她乌黑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两下,鼻翅翕张,随后,长吁了一口粗气,慢慢睁开了眼。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呆了,谁也不会相信竟然有如此的奇迹发生,谁也没有料到今日这一场官司会出现这般结果!王豁子傻了,张景瑞乐了,一时间,欣喜的、诧异的、愤恨的、疑惑的、咬牙切齿的、喜极而泣的,各种声音如青蛙闹塘一般响起来。
“张景瑞!”贾平凸唱歌一般叫道:“你小子还等什么呢?赶快把你媳妇领回家,拜堂成亲!”
王豁子醒转过来,他气极败坏地走上前,说道:“老爷,这可不成!先前你有话,人归姓张的发送,进祖茔、入正穴成,拜堂成亲不成!你不能说了不算!”
贾平凸蔑视地一笑,回道:“我怎么说了不算?我的话没错呀,这颜钰早晚还有一死,到时候总得由姓张的发送不是?”
欢喜虫儿第十四章(5)
“没有这个理儿,这案子得重审,我不服!”王豁子气咻咻说道。
“重审?行啊。”贾平凸扯了他的衣袖,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对他说道:“重审,我就先问你一个妄杀僧人的罪名,宛平县的大牢有你容身的地方!”
孙福在一旁忍不住攘臂嗔目、跃跃欲试,转身朝堂下的一帮混混儿使了个眼色。
这当口,只听人群中一人喊道:“真有你的,老贾!这案子审得有趣,不赖,有那么点儿意思,亏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回头本王爷找机会给你传扬传扬!”
麻福来正打算率领手下冲过去抢人,见惇五爷站出来发了话,哪个还敢放肆,无奈,只得咽口吐沫一缩脖退了回去。
贾平凸再不敢怠慢,紧跑几步迎上前,伏在地上给王爷磕了头,“谢王爷夸奖了!微臣公务在身,礼仪不周,还求王爷恕罪!”
奕誴朗声笑起来,“早几天我就知道有这么一桩棘手的案子,一连想了两个晚上,也没想出个妥当的方法,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方才,在那女子躺到地上的时候,我也一下二虎了,虽说她立了字据,可人若是真的死了,你老贾也脱不了干系。还真的是为你捏了一把汗。成,有两把刷子!情字当先,又不违法度,是个当官的材料!”他转身走到大堂上,拿过放在桌案上的官帽,端端正正为贾平凸戴在了头上。
几天后,奕誴在宫中议政,言罢正事,遂把这一宗奇案讲给了两宫皇太后。
慈禧太后听了大快朵颐、乐不可支,没容慈安太后说话,便先拍着手笑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听故事呢?这个贾知县算得上绝顶聪明,他如何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歪点子?要我说,那个豁子嘴也是活该倒霉,那么一副丑样儿,还硬是想掐一朵鲜花戴在头上。老五,我想,哪天有工夫你把这事儿跟升平署的人说说,照着它编排一段鼓词儿,听起来准保有意思。”
“我看这事儿成。”奕誴附和道,“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老五,这里边有个扣儿我还没解开,宛平县给那小女子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说是鹤顶红吗?”
“瞧您说的,要真是鹤顶红,那丫头还能重返香魂?还不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这里面其实另有文章。”
“哦?”慈禧一下来了兴趣,催促道:“快跟我说说。”
奕誴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条递了上去,“事后我专门询问了老贾,他于是抄了这么一份东西给我,说是这一段文字就记载在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姑妄言之》里。”
慈禧接过字条,见上面写着:
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
慈禧默默无语,将那纸条小心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自此,这一件离奇事遂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都四九城。数年之后,果然就有撂地的艺人根据此事编纂了一段单口相声,拿到天桥说了,取名就叫作《姚家井》,然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变换了所涉及人物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只是有一点,那艺人因无缘见到知县贾平凸写下的那张字条,故而,至今说相声的使这段活时,也没人能说清楚颜氏 姑娘在大堂上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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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十五章(1)
转眼已进入了七月。这一年的夏天热得出奇,仿佛大地上升了,太阳下降了,风隐了,雨藏了,所有喘气的东西全像是被抽去了骨髓,无一例外都打了蔫。树叶干得像一张张碎纸,仿佛稍稍一摇晃便会飘落下来,只有藏匿其间的知了们仍不知疲倦地成片连声发表着抗议。街中央的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