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古瓦词穷了，半晌才道：“您说是弗罗洛副主教把他送进了监狱……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谁知道呢？”约翰却耸了耸肩，转过了头，“我只知道我的好哥哥和他有过约会呢！”
法庭上的程序已经进行到了取证的一步。法官高声让下面的人肃静，好能听清证人的证词。
站在法庭中央的人正是法鲁戴尔老太婆。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衣服挂在身上就像一堆破布，脸上的皱纹与裙子的褶皱毫无违和感。宣誓以后，她就开始东扯西扯，先是介绍了自己，又是自吹自擂了一番，还顺带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旅馆——大家都明白那是做什么用途的。
长官们没时间听她的废话，不耐烦地催她赶紧说重点。法鲁戴尔老婆子不慌不忙地说着，终于说到了大家所关心的部分：“……那天晚上，店里进来了两个人，都穿着体面人的衣服，打扮得像个绅士……然而一个人虽然是个军官，却没有佩剑；另一个人虽然穿得ting像回事，可是我一看那长相，就知道要坏事——这显然是个埃及人，是个魔鬼的子孙……”
她不提长相还好，一提到长相，上面坐着的长官们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他们要了一个房间，就走了进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正经事……紧接着就来了一个穿黑袍的人，上帝作证，他的声音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奇特的声音，简直像是魔鬼的蹄子在餐具上敲出的回声。”老太婆信口胡说，“看到他，我觉得更不对劲了，而他偏偏还是去找那个穿着正经市民衣服的埃及人的……他们许久都没有出来，我觉得很不对劲——各位大人，你们都知道我在圣米歇尔桥头是做什么的……于是我叫来了巡逻卫兵，让他们敲开门看看——”
“等一等，卫兵们是你叫来的？”教会检察官问道。
法鲁戴尔老婆子点了点头。一名评议官扬声道：“我要提供一个证据，叫来卫兵的另有其人，老太婆是很久之后才赶到的。”
庭长示意他可以说，那名评议官却道：“这就要问费迪先生了。那里并不是他的巡逻范围，为什么他会刚好带着士兵路过那儿呢？”
庭长说道：“那么就请费迪先生上来作证。”
“不需要，大人，”老太婆连忙道，仿佛生怕会有人抢她风头一样，“我就可以作证，我的话是完全真实的……让我继续说吧，各位大人——总之，我感到了不对，就叫来了巡逻的大人们，结果却发现军官倒在血泊中，而那个埃及人手里正握着一把匕首，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从军官身上挪开。”
“哦，这么说，是被当场撞见了行凶的场面。”书记官嘀咕着，记了下来。庭长继续问道：“法鲁戴尔老婆子，您还有别的情况要对本法庭讲吗？”
法鲁戴尔老婆子摇了摇头：“没有了，大人。不过，起诉书上提到了一个情况，它把我的房子描述成了贫民窟里臭气熏天的房子，这么说太过分了。我的房子虽然不是什么气派的屋宇，但那是因为人太多了……”
“肃静。”庭长一板一眼地道，“下面请被告提出证据……”
律师愕然地看着庭长，说好的流程里没有这一块啊！他们难道不是已经预定好了要把这个可恶的埃及人处以死刑了么！？
然而庭长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好像没有反悔的意思，律师也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心里对自己的神秘主顾说了声抱歉。那个人只要求让艾斯不能逃脱绞刑架的惩罚，可是判刑究竟怎么判，没人比律师自己更清楚主动权掌握在谁手里了……
艾斯却微微皱眉，开始有些弄不清状况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克洛德暗中动手，可是刚才那名评议官却说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如果真的是克洛德暗中授意的，他就绝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虽然对克洛德了解不深，但是在这一点上，艾斯还是有自信的。
不是克洛德……那又会是谁呢？艾斯的目光不由得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这一次，他发现了什么不对。一个穿着女仆的衣服、戴着面纱，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女正站在角落里，远远地关注着法庭上的情况。
似乎有些眼熟……
艾斯忍不住对她多看了几眼，正要启动荷鲁斯之眼的能力，意识里却忽然响起了图坦卡蒙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你进了监狱！？有人要审判你！？”
他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的声音更高。艾斯不禁微微皱眉，回答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图坦卡蒙暴躁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斯的目光沉郁下来——由于图坦卡蒙一直表现得对他的行为了若指掌，每次的出现又都那么恰好，虽然两年间出现的次数加起来也未必有五十次，可是那没有规律的出现让艾斯以为他是一直呆在自己的左眼中做旁观者的……
可是现在，图坦卡蒙却说自己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从艾斯进监狱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距离上一次见到他，也已经有差不多四十天了……这段时间里，图坦卡蒙都在做什么？他……真的是一直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清醒着么？
……假如不是的话……
艾斯垂下眼眸，神色冰冷：“图坦卡蒙……你真的，只是个器灵么？”
☆、第四十章
是或不是……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意识中一时寂静下来，似乎图坦卡蒙根本没想过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艾斯漠然地看着前方，等待着他的回答——而过了好几分钟，图坦卡蒙才发出了声音：“……这个问题，有意义么？”
艾斯不禁冷笑。当然有意义，而且是很有意义……假如图坦卡蒙不是器灵，而是个活生生的灵魂，那他一直以来的认为，不都变成了图坦卡蒙的欺骗？之前被忽略的破绽渐渐浮现心头，初见时的诱导、对契约的迫切渴求、几乎可称是艳丽的面容和掩饰不住的高贵气质……
——的确，一开始是艾斯先入为主地认为图坦卡蒙是荷鲁斯之眼的器灵，但是他从未意识到过，为什么一个号称和他灵魂本质十分契合的神器却有着和他毫不相同的核心……绿宝石和金绿宝石，看起来都是A字开头，却从本质上截然不同。
不管图坦卡蒙是在意识到艾斯的误会后因势利导，还是从一开始就有意误导艾斯朝这方面误会，他的欺瞒都已经成了事实……魔力在血管中沸腾起来，艾斯握了握拳，又松开了手指，眸中一片冰冷——欺骗并算不了什么，艾斯也并不是容忍不了欺骗的人……可是图坦卡蒙，他欺骗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仅仅看他不顺眼？还是说……他仍然想夺取自己的身体？
就算绿宝石这具身体再让艾斯感到不满意，这也已经成了艾斯自己的身体，容不得别人觊觎！
“你说得对，没有意义。”艾斯轻声道，怒意毫不掩饰地在意识中翻腾，“就像你的真实身份也毫无意义一样……那么，你觉得《图坦卡蒙之死》和《图坦卡蒙复活》这两种图景，哪一种会更有意义一点？”
图坦卡蒙顿时愕然：“……你在威胁我！？”
“你做了什么，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你？”艾斯微微冷笑，一语双关地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图坦卡蒙。”
不管图坦卡蒙究竟有什么目的，既然艾斯已经察觉到了，那他就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相反，被艾斯握住契约、实际掌控着荷鲁斯之眼以后，作为生搬硬套进去的“中枢”，图坦卡蒙还能有多少蹦跶的余地，实在是很让他期待啊……
调动魔力强制性地把图坦卡蒙关进幻境之中，艾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法庭上。法官们虽然都怀有某种隐秘的顾忌，在对艾斯是否应该定罪上却意见不一。他们已经争论了好一会儿了，其中一个法官正要求提供更多的证据，于是法鲁戴尔老婆子再次被带了上来，连同一把放在托盘里的匕首、以及一枚白桦树叶。
艾斯的记性和视力一样好。他认出那把匕首正是克洛德刺伤浮比斯的凶器，可是那枚树叶……
证人已经开始说起来了有关那枚树叶的故事：“……队长当时掏出了一枚金币，当然了，一枚金灿灿的漂亮埃居——那样的钱币，谁不会爱呢？可是当时，大人们，在我看到那枚金币的时候，就感到了某种不对头，就好像有什么妖术要发生了一样。果然，在你们离开之后，我打开抽屉想把埃居拿出来买点小酒压压惊，却发现它变成了一枚枯叶……也是金灿灿的，可是这又怎么能一样呢？”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场中的声音嘈杂起来。提议让她出场的那位法官不得不站了起来，高声道：“肃静！——我请诸位大人不要忽略那把作为凶器的匕首。法鲁戴尔老婆子，你所说的枯叶就是指这一片吗？”
法鲁戴尔老婆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一片。”
像是对待稀奇的珠宝一样，诸位法官将那片树叶传看了一遍，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在害怕這片树叶会忽然破碎一样。教会法庭检察官夏末吕先生便道：“这么说来，被告是的确具有巫术了？”
“还能有假！”法鲁戴尔老太婆信誓旦旦地道，“看看那片树叶吧，大人！那简直太可怕了，一枚金币，变成了一片树叶！”
“我们需要一些证据，还有证人。”夏末吕先生一挥手，“不能凭借你一个人的言辞就给人定罪——那么，我要求传唤浮比斯·夏多佩先生到这里来。”
艾斯瞥见那名站在角落里的少女做出了惊呼的动作，紧接着就伸手压低了自己的帽檐，仿佛不愿意被人认出来一样。
“先等等。”庭长却道，“被告，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但凡是能看到艾斯的人，眼睛都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而之前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他的人，如今也因为这样一句问话，而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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