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是它们放在这儿!难道您会认为,”希科说,“昨天我就是穿着您现在看到的这衣裳来的吗?”
希科想把薄薄的内衣遮住身子,可是遮不住。
“我的天主!先生,”老板回答,他要回答这样的问题感到相当为难,“我当然知道您是穿得好好地来的。”
“幸亏您还承认这一点。”
‘不过……”
“不过什么?”
“风把什么东西都吹开,都吹跑了。”
“啊!这是个理由!”
“您也看得很清楚嘛,”老板急切地说。
“不过,”希科回答,“您好好听我分析,亲爱的朋友。当风从什么地方吹进来的时候,——它总得吹进这个屋子,才能把这儿弄得这么一塌糊涂吧……”
“那当然。”
“嗯,当风从什么地方进来,它总是从外面进来吧?”
“对,当然,先生。”
“您对这一点没有什么怀疑吗?”
“没有,我可没那么傻。”
“嗯,那么风在进来时应该把别人的衣服带进我的房间,而不是把我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的衣服带出去。”
“天哪!对,好像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在存在的,或者说好像存在的,是正好相反的证明。”
“老兄,”希科说,他刚用敏锐的目光搜索过楼板;“老兄,风是打哪条道钻到我跟前来的?”
“对不起,先生?”
“我问您风打哪儿来。”
“北边,先生,北边。”
“嗯,它打泥浆里走过,因为这儿有它的鞋在地面上留下的脚印。”
说着,希科用手指着一只站着泥浆的鞋子在石板地面上新留下的印迹。
老板脸色发白了。
“现在。我亲爱的,”希科说,“如果说我有一个忠告要给您的话,那就是请您提防这种破门而入,到旅馆的房间里来,然后偷旅客衣服的风。”
老板向后退了两步,目的是避开所有这些倒翻在地的家具,站到通走廊的门口去。
接着,等他觉得自己已经遇到安全地带以后,他说:
“干吗说我偷东西?”
“咦!您那张老好人的脸怎么啦?”希科问;“我觉得您完全变了。”
“我变了,是因为您侮辱了我。”
“我!”
“正是,您说我偷东西,”老板的声音更加响了,很像是恫吓的口气。
“我说您偷东西,是因为在我看来您应该对我的东西负责,而我的东西给偷了;您不否认这一点吧?”
这回可轮到希科像剑术教师试探对手那样做了个恫吓的姿势。
“喂!”老板喊;“喂!你们快上我这儿来!”
听到这声召唤,四个拿着棍子的男子立即出现在楼梯上。
“啊!这就是欧洛斯、诺蒂斯、阿基罗和波瑞阿斯,”希科说。“他妈的!既然机会送上门来,我倒要在这个地球上铲除掉北风:这是对人类做出的一个贡献;将来只有永久的春天。”
他举起长剑朝着最近的一个进攻者猛刺过去,要不是这个人像真正的埃俄罗斯(埃俄罗斯一希腊神话中的风神,据说他有六个儿子和六个女儿,代表十二个风,都装在他的口袋里。)的儿子那样轻捷地向右跳开的话,早给捅了个前后对穿了。
不幸的是,他这么一边向后跳,一边眼睛盯着希科,没能留心背后,一退到楼梯最后一级踏级的边上,就再也控制不住重心,轰隆隆地滚了下去。
他这一滚,对另外三个人不啻是一个信号,他们急忙从在他们跟前,或者不如说,在他们背后开着的门口逃出去,好像舞台上的幽灵一下子从翻板活门掉了下去似的。
不过,逃在最后的那一个,还来得及趁伙伴们下楼的当口俯在老板耳边说了点什么。
“好啦,好啦!”老板嘟哝说,“您的衣服,他们会给您找来的。”
“嗯,我也没别的要求。”
“他们就会给您送来。”
“那好吧:别让我光着身子出去,我想,这要求不过分吧。”
果然有人把衣服送来了,不过衣服显然给弄破了。
“啊!啊!”希科说,“您的楼梯上有好多钉子呢。该死的风,呸!不过话说回来,我应该赔礼道歉才是。我怎么能怀疑您呢?您的脸看上去有多老实!”
老板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现在,”他说,“您要再睡一觉吧,我想?”
“不,谢谢,我睡够了。”
“那,么您要干什么呢?”
“请您把灯借给我,我要继续看书,”希科仍是笑容可掬地回答。
老板不说什么了;他把灯递给希科,退了出去。
希科扶起衣柜挡住门,又上了床。
夜是宁静的;风停息了,仿佛装满风的羊皮袋已经给希科的剑刺穿了似的。
拂晓,我们的信使吩咐备马,付了旅馆费用,动身上路,一边嘴里还说着:
“咱们等着瞧今儿晚上吧。”
三十六 希科怎样继续赶路以及他所碰到的事
希科整个上午一直都在为自己在这个充满考验的夜里表现出来的冷静和耐性暗自庆幸。
“不过。”他想,”人家不会老守着一个陷阱逮狼的;今天他们十有八九会变着法子来整治我。所以还得留神。”
这个极其审慎的推理的结果是,希科在一整天里步步留心,要让当年色诺芬(色诺芬(约前480一约前355):古希腊雅典城邦的贵族奴隶主、军人、历史学家。著有《远征记》,记载公元四○一至四○○年,希腊万人军去波斯助小居鲁士争夺王位,无结果,途经两河流域等地返抵黑海沿岸特拉木佐的历程。)统帅见了,准会把他写进万人军撤退的回忆录,一并传之后世。
每棵树,每块高地,每堵墙。都被他当作嘹望台或者天然掩体。
他甚至还在一路上找了几个即使不是攻击的,至少也是防御的盟友。
事情是这样的:四个巴黎的大食品杂货商出发到奥尔良去定购木瓜果酱,再到里摩日去定购干果,他们屈尊地同意和希科交往,希科自称是波尔多的鞋商,刚办完事要回家去。希科虽说是加斯科尼人,逢到有特殊需要,要让人听不出口音的时候,却能不漏出一点乡音,所以他没有引起旅伴们丝毫的疑心。
因此,这支队伍由五个杂货店老板和四个杂货店伙计组成:它的人数虽少,士气却叫人小看不得,因为天主教联盟早把好勇斗狠的风气带到了食品杂货商中间。
我们并不想说希科对同伴们的勇气真有多大的敬意;不对,在这种时候,确实如谚语所说的,三个懦夫到了一块儿,比单独一个勇士胆子大。
希科这会儿既然是跟四个懦夫在一块儿,就什么也不怕了;打这以后,他甚至不屑于再像以前那样不时张望后边有没有人跟上来了。
结果是这支部队一路上大谈其政治,摆出好汉的威风,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来到一个城镇,决定在那儿吃晚饭过夜。
人人大嚼大啖,并怀痛饮,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
希科在这丰盛的宴席上,劲头十足地说笑话,逗得伙伴们乐不可支,一边还不停地喝麝香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酒兴上来后就越发说得起劲。在这些商人,也就是说在这些自由自在的人中间,全不把法兰西国王陛下和一切大大小小的国君放在眼里,管他是洛林的,纳瓦拉的,弗朗德勒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
最后,希科总算跟四位食品杂货商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走去睡觉了;四位食品杂货商简直可以说是热烈而隆重地把他一直送到他的房间。
希科师傅只觉得自己受到亲王一般的保卫;他的房间在过道的尽头,前面排着的是那四个旅伴的四个房间,托缔约的福,他的房间谁也别想攻得进去。
事实是,那个年头行路很不安全,即使对那些纯粹办些私事的旅客也是如此,所以每个旅客总要请邻人答应在他万一遇到意外时前来相助。希科虽然没有把头天晚上碰到的倒霉事告诉旅伴,却一个劲儿地怂恿缔结这个条约,这是我们不难理解的,再说这条约也被一致通过了。
因此,希科可以在保持着平日的谨慎的情况下上床好好睡上一觉了。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他加倍谨慎地把房间四下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上好门栓,放下屋里仅有的一扇窗上的百叶窗;不用说,他还用拳头敲过墙壁,四周的墙壁敲上去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
可是,他头一觉睡得正甜,却发生了一桩连斯芬克司(斯芬克司:希腊神话中的带翼的狮身女怪。传说她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即将行人杀害。)这位杰出的语言名家也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怪事;这是因为魔鬼插手了希科的事儿,而魔鬼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斯芬克司都来得机灵的。
四个食品杂货店伙计,一起住在一间近乎顶楼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在他们的老板,那几个商人的房间外面那条通道上。九点半左右,有人轻轻地敲房门,一个伙计气冲冲地起来开了门,劈头跟店主人打个照面。
“各位,”店主人冲他们说,“我非常高兴看到你们都穿着衣服睡觉,我想帮你们一个大忙。你们的老板在饭桌上议论政治谈得太起劲,看来都叫一位市助理法官给听去了,他一五一十报告了市长。咱们这城市向来是以忠于王室出名的;市长刚才派了巡逻队来.把你们的老板都抓到市政厅审问去了。监狱就离市政厅不远哪;小伙子们,你们快逃命吧;你们的骡子在下面等着你们,那几位老板早晚会跟你们再碰头的。”
四个伙计像小山羊似的吓得直跳,一溜烟地跑下楼去,浑身筛糠似地跨上驴背,取道回巴黎去了。临走前他们嘱咐店主人,万一他们的老板还能回旅店,就说他们已经先打这条道走了。
店主人办完这件事,眼看四个小伙子消失在大路的拐角以后,又跟刚才一样小心翼翼地敲过道上的第一扇房门。
他敲得很轻,但是很清楚;第一个商人声音很响地对他喊道:
“谁在那儿?”
“别出声,疯子!”店主人回答说;“踮着脚尖到房门跟前来。”
商人照办了;不过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他没有开门,只是把一只耳朵贴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