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看过了那一眼,又埋头忙于他的剪画。
可是再过去一百步,细心的观察者就会看到,国王朝左边街旁的一座外观华美的别墅投去了比较好奇的…一瞥,别墅四周是一片可爱的花园,顶上有金色矛饰的铁栅门向大路打开着。这座乡间别墅叫贝尔…埃斯巴。
跟雅各宾隐修院截然相反,贝尔…埃斯巴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着。只有一扇例外,遮着软百叶。
国王经过的时候,这幅软百叶起了一阵轻微得儿乎难以觉察的颤动。
国王跟德·艾佩农交换了个眼色,微微一笑,然后就又开始剪马德菜娜的另外一个罪孽。
这一回是奢侈罪。
艺术家用了那么可怕的色彩来表现过一罪孽,他如此勇敢而顽强地谴责这一罪孽,以致我们只能举出一点来说明,而且这一点还只是一个闲笔。
马德莱娜的守护神两手捂住眼睛,惊恐万状地飞上天去。
这幅充满详细情节的描绘的画面,吸引了国王的全部注意力,他继续剪着,居然没有注意到车厢左边门外有一颗充满虚荣的心正在膨胀着。这真是太遗憾了,因为圣马利纳骑在马上非常幸福,非常骄微。
他,加斯科尼的世家子弟,此刻离国王这么近,近得可以听见这位“极其虔诚的基督教徒国王”陛下对着狗说:
“乖,master Love(英语,意思是爱情大师。),你别缠着我。”
或者对着德·艾佩农,王国的步兵统帅,说:
“公爵,我觉得这两匹马是想叫我摔断脖子。”
不过,圣马利纳像是要让自己的傲气消掉一点似的,不时朝那边车门看看卢瓦涅克,卢瓦涅克对荣誉已经司空见惯,对这种荣誉也就看得很淡漠了;圣马利纳觉得这位绅士神色安详,举止威武而又谦和,反而比福出一副好汉架势的他更显得英俊,想到这儿,圣马利纳想要克制自己点儿;但没过一会儿,他几个念头一转,虚荣心又极度地膨胀了。
“大家都看得见我,都在看着我,”他说,“大家在问,这个陪伴国王的幸运的绅士是谁呀?”
照这样前进的速度——这说明国王的担心是没有来由的——圣马科纳的幸福还可以延续很久,因为伊丽莎白的那两匹马,套着缀满银饰和缨络的沉甸甸的马具,架着大卫(大卫:古以色列王国国王(公元前十一至前十世纪)。据《圣经,记载》他统一犹太各部落,建立王国,定都耶路撒冷。)运神的约柜时用的那种挽具。向着万森的方向非常缓慢地前进着。
可是由于他得意过了头,事情就来了,仿佛上天要给他一点警告,压压他的兴头似的,来了这么一桩叫他大为扫兴的事情;他听到国王提到埃尔诺通的名字。
在两三分钟里,国王有两三次提到这个名字。圣马利纳每次都伛下身子想对这个撩得他心里痒痒的谜一探究竟,他那副模样可真值得一看。
可是,就像所有撩人心痒的事物一样,这个谜不是让一件什么事,就是一阵什么声音给打断了。
国王发出一声叫喊,不是因为把画上的哪儿剪坏了一点,大为伤心,就是那条名叫master Love的宠犬明摆着在那儿撒娇,好似看门狗一般吠个不停,国王正极其温柔地吆喝它闭嘴。
结果,从巴黎到万森,埃尔诺通的名字国王至少提到十次,公爵至少提到四次,可是圣马利纳还是没有能够弄明白先先后后这十次都说的是哪门子事。
他寻思——人们总喜欢自己骗自己——那不过是这么同事:国王呢,是问那年轻人干吗好几天不在,而德·艾佩农呢,是在说他不在的理由,或许是猜想的或许是真实的理由。
终于万森到了。
国王还有三个罪孽要剪。于是,他以这么一桩要事为由,一下车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
外面刮着凛冽刺骨的北风;所以圣马利纳往一个大壁炉旁边舒舒服服地一坐,准备先暖和一下身子,然后趁着暖意睡上一觉,不料这时卢瓦涅克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您今天值勤,”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用这种口吻说话的人平时都习惯于服从,轮到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也就知道怎么叫别人服从,“您下回再睡吧:来,起立,德·圣马利纳先生。”
“只要您吩咐,我可以连续熬半个月的夜,”圣马利纳回答。
“我很遗憾,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差遣,”卢瓦涅克说,一边还四下里瞧瞧,做出找人的样子。
“先生,”圣马利纳接住他的话头说,“请您不必再找别人;只要您吩咐,我可以一个月不睡觉。”
“哦!过可用不着,您放心吧。”
“要做什么事,先生?”
“骑上马,回巴黎。”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我的马喂料时没有卸鞍。”
“那很好。您一直跑到四十五卫士的宿台。”
“是,先生。”
“到了那儿,您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不过除了我这就要告诉您的三个队长以外,谁也不能知道去哪儿和去干什么。”
“您这头几道命令我一定照办不误。”
“还有,您把这些先生中的十四个留在圣安托万城门,另外十五个留在半路上,余下的十四个由您带到这儿来。”
“您就放心吧,德·卢瓦涅克先生;什么时候从巴黎出发?”
“天一黑就出发。”
“骑马还是步行?”
“骑马。”
“带什么兵器?”
“全带上:短剑、长剑和手枪。”
“穿胸甲?”
“穿胸甲。”
“还有什么命令,先生?”
“这是三封信。一封给德·夏拉勃尔先生,一封给德·比朗先生,一封给您。德·夏拉勃尔先生带第一队,德·比朗先生带第二队,您带第三队。”
“好的,先生。”
“这三封信要到钟敲六点时才能就地拆看。德·夏拉勃尔先生得在圣安托万门看他的信,德·比朗先生在福班圣十字教堂,您在城堡主塔楼的门口。”
“要兼程赶来?”
“尽你们的马的脚力赶来,可是别让人起疑心,也别招摇。出巴黎时,各队走不同的城门:德·夏拉勃尔先生走布代尔门;德·比朗先生走圣殿门;您的路程最长,走直路,就是说走圣安托万门。”
“好的,先生。”
“其余的命令都在这三封信里。出发吧。”
圣马利纳鞠了一个躬,转身想走。
“顺便说一句,”卢瓦涅克又说,“从这儿到福班圣十字教堂。您爱跑多快就跑多快;可是从福班圣十字教堂到城门口,要放慢步子。离天黑还有两小时;您有足够的时间。”
“好极了,先生。”
“您都听明白了?要不要我重复一遍命令?”
“不用,先生。”
“一路顺风,德·圣马利纳先生。”
卢瓦涅克拖着马刺回到里面的套间去。
“第一队十四个人,第二队十五个,第二队十五个,明摆着埃尔诺通没算在内,也不属于四十五卫士了。”
圣马利纳趾高气扬,像一个身份重要但是一丝不苟的人那样去执行任务了。
他离开万森,严格按照卢瓦涅克的吩咐跑了半小时以后,已经骑马过栅栏门了。
再过一刻钟,他到了四十五卫士的宿舍。
这些先生中,大部分已经在他们的房间里闻到了晚饭的香味,晚饭的菜肴止在他们的厨娘各自的厨房里冒着热气。
这会儿,高贵的拉迪尔·德·夏旺特拉德烧好了一盘胡萝卜炖羊肉,加上许多香料,也就是说是按加斯科尼风味烧的,这盘佳肴,米利托尔也帮过忙,也就是说他拿一把铁叉戳过几回,看看羊肉和萝卜烧的火候如何。
这会儿,佩蒂纳克斯·德·蒙克拉博靠他那个奇怪的跟班相帮着,他那个跟班称他为“你”,而他却称跟班为“您”,我们是说,佩蒂纳克斯·德·蒙克拉博正在施展他的烹饪手艺,给几个在他这儿搭伙的同伴烧菜,他组织的这个伙食团有八个人搭伙,每人每餐交五个苏。
德·夏拉勃尔先生吃饭从来不让人瞧见;你简直会以为他是生来不食人间烟火食的神话人物。
不过他长得那么瘦,叫人不免要怀疑他是否果真是神祗。
他看着同伴们吃早饭、吃午饭、吃晚饭.好似一只不肯讨食吃的骄傲的猫;可是毕竟他肚子是饿的,为了解解馋,他舔舔唇髭。不过话得这么说,每逢有人请他吃东西,——难得有人请他吃东西——他总是拒不接受,他对人说他最后的一口食物还在嘴里,而这最后一口食物起码也得是小山鹑、野鸡、石鸡、肥云雀、松鹤馏饼和美味的鱼。
就着所有这些佳肴,他还照老规矩得喝上大量西班牙和爱琴海的名酒,诸如马拉加葡萄酒、塞浦路斯葡萄酒和叙拉古葡萄酒。
这一伙人,正如我们看见的,全都在随着自己的心意来花费亨利三世陛下的钱。
而且,我们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小房间的布置来判断他们的个性。有些人喜欢花,在窗台上放个缺了口的粗陶瓷缸,种着干瘦的玫瑰或者发黄的轮锋菊;也有些人跟国王一样,喜欢画儿,虽说他们没有他那么灵巧的剪画本领;还有些人真像议事司铎一样,在他们的住所里有个女管家或是侄女什么的。
德·艾佩农先生曾经悄悄地对卢瓦涅克说过,四十五卫士不住在卢佛官里,他可以闭上眼睛少管管,卢瓦涅克就闭上了眼睛。
然而,只要号角一吹,他们每个人就都成了严守纪律的军人和奴隶,纵身上马准备接受任何命令。
冬天八点就寝,夏天十点就寝:不过只有十五个人是整夜安睡的,十五个人和衣而寝,随时准备跳下床来,还有十五个人根本不上床。
因为还只有下午五点半,圣马利纳看见这些人谁也没睡,个个都有世界上吃劲最足的美食家的好心情。
可是他一句话就叫他们谁也吃不成。
“上马,先生们!”他说。
他撇下大多数受难者,让他们为了这个紧急情况去忙乱,只对德·比朗先生和德·夏拉勃尔解释了命令。
有些人一边束腰带、穿胸甲,一边往嘴里猛塞几口,还灌下一大口酒;另一些人的晚饭还没准备好。老老实实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