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少见着猫儿着白衣,这时节见了,他清润面容衬着一袭白衣,没来由露出几分凄绝,教人好生不忍。
白玉堂心中倏然消散了无数绮念,再多旖旎想象也不敌此刻心口隐痛。
他低下头,捉了他的手掌十指交缠,再度吻上展昭的面容。
闭上眼,默许一诺。
猫儿,不管你所遇何事,所失何物,此刻五爷既到了你身边,便绝不再给你落魄伤心的机会——你可知,五爷爱极了你的笑模样……
此生绝不再让任何人事换取你的眼泪。
哪怕是五爷自己。
我发誓,绝不。
窗脚下榴花烈红如火,草木摇曳,清气袭人。白衣人推门而出,迎着夕照微微眯眼,他拇指摩挲过肝胆剑柄,一笑如剑,颜如冰雪。
美得凛冽,犹带寒意。
江宁女瞧着儿子一身煞气地进门,也不绕弯子,痛快道:“具体何事我不清楚,两日前,刑部有位捕快将展小子送来,留下了那柄断情剑,亦不知是何人之物。他二人到时,展小子还是晕迷的,醒了之后,便魔怔了似的,只抱着那断情剑痛醉两日,不吃不喝,也不言语……可奇了,那孩子往日里最识礼数,进退适宜,恁地讨人喜欢,一言一行都规矩得紧,此番却如此失魂落魄,大是古怪。”
白玉堂不由皱起眉头:“刑部?”
他自盗三宝事件之后,经年盘桓于开封府,助那猫儿办案,知晓开封府与刑部虽有交集,多数时候,却是各司其职,两不相干的。
但终归是有共事的时候,那猫儿与刑部的人有交情,也在情理之中。
江宁女喝口茶,也不解地摇头道:“那小子生得面善,瞧着不似奸佞之辈,与展小子交情看着也还不错。我观那人神色,似是有十分紧要的大事先得回京一趟,又为着什么因由,暂时不想展小子回京去——待看了展昭这番模样,我老人家也深觉那人顾虑得有道理。”
向来温润沉静的青年,忽然遭逢大变,失魂落魄,若这番模样回了京,可不知要急坏多少人呢……
白玉堂无意识地捏着剑繐子,半晌才道:“娘,那人可有告知他名姓?”
江宁女白眼一笑:“你娘是那等老糊涂之人么?我自然问过,那人名唤叶海山,自言乃是展昭师兄的同僚。他们遇到意外,展昭大受刺激,不宜回京,他听闻陷空岛白五爷与展昭肝胆相照,素称知己,便改道将他送到我这里,希望我老人家将你寻来,劝解展小子一番。”
叶海山?
展昭师兄?
白玉堂一头雾水,全不知情,却已猜到这些事端与猫儿那位师兄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极有可能,猫儿变成如今这样子,正是因他师兄之故。
那断情剑,大约也是他师兄之物。
江宁女见他半晌不吱声,耐不住脾气急道:“五小子,你想出什么端倪没?暂时想不出也罢,这破烂事先搁着,当务之急是你那家猫儿。”
她是真喜欢那个沉静温和、侠义心肠的好孩子,也见过他往日的清朗模样,所以才格外担忧和不忍心。
当初那个为了敏姑娘一路追到酒坊,没说上两句话,便被激得和她家五小子一通好打的蓝衣青年是何等灵动可爱,又是何等意气神采……
江宁女叹道:“ 不管是何事,我可见不得他这副落魄样子。你须得好好劝,务必还我一个好好的展猫儿。”
白玉堂眼眉略和缓下来,淡淡一笑:“娘放心便是,有我在,他会没事。”
江宁女点头道:“娘自然信你,此事你自己处理罢,我就懒得管了。”
白玉堂应下,待目送母亲离开厅中,眸光微沉。
刑部的叶海山是么?
五爷倒是要看看,那是何方神圣……
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长命锁
白玉堂原在开封府待了一阵子,直到后来陷空岛传来喜讯,大嫂闵秀秀二胎产下一女,夫妇二人大乐,传书命白玉堂回岛庆贺。
此等喜事,自是不能错过。
他在汴京盘桓日久,几不归家,兄嫂皆是挂念,此番好容易将人唤回来,自是不肯轻易放人,饶他在岛上多住些日子。白玉堂本是异常挂念展昭,但思及对方生辰不日将至,也想好好筹谋一番,讨个欢喜,便顺势留下了。
哪晓得他离开那猫儿不过半月,竟出了这等变故,令人始料未及。
窗台边,白玉堂吹干笔墨,绑好了信鸽腿上的信筒,将鸽子放了出去。“扑啦”一声,雪白鸽子朝汴京的方向去了。
他回身望去,床上青纱帷幔随风微卷,隐约露出展昭急速清瘦下去的脸颊。
人……还没醒……
药堪堪温了,正宜入口,白玉堂收拾了笔墨,便端起瓷碗走到自己的床边。人未醒,温补的汤药却是不能不喝。
他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看了看床上人薄白的脸色,动作间半点迟疑都无,仰脸一口饮了小半碗药,含在口中,随即捏住展昭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将口中汤药渡过去。偶尔那昏沉的人唇边有药汁咽不下而溢出来,白玉堂也径自舔了去,口中滋味苦涩之极——大夫没放甘草啊……
白玉堂笑了笑,收了药碗。
待乍见展昭消沉之态的震惊过后,他不似母亲江宁女想得那么忧虑焦躁——白玉堂虽不清楚展昭遇到了何事,却也明白,那猫儿骨子里十分倔傲,此事想必非比寻常,他一时痛极悲极,难免失态,亦是人之常情。
本不须人劝,痛过之后,他自会振作。
白玉堂相信,这世上无人比他更加了解展昭之性情脾气。
所以……
白玉堂指尖轻轻碰触过展昭纤长浓黛的眼睫,在他耳边低语道:“猫儿,你安心睡两日,这些破烂事,五爷自会查清楚……你不会无家可归,至少你的身边,永远会有我在。我白玉堂一生一世都是你的归宿,只要你愿意。”
纵是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五爷。
安心睡罢。
……
那在梦中也一直眉宇紧蹙的人始终双眼未睁,清瘦面庞上,眼眉之间,仍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绝之意。
白玉堂看得眉头微蹙。
“五小子,出来。”房门响了两声,便听到江宁女唤了一声,想是猜到展昭正在梦魇之中,其声不扬不抑,恰到好处。
白玉堂压了压薄被,这才拿了剑起身走到房门口:“娘,何事?”
江宁女朝他身后一望,也不多问,径直道:“当日叶海山约好三日内必重返此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白玉堂凤目流光微转:“他来了?”
江宁女点头道:“展小子睡踏实了么?娘知道你忧心他,现下还是随我出去瞧瞧。他既歇了,你也无须时时刻刻在房里守着。”
“娘说的是,这就去了。”
母子二人朝前厅行去,白玉堂远远望着,厅中果然坐了一人。那男子眉清目朗,器宇轩昂,桌上搁着一柄匕首,那人右手虚握着,拇指无意识地不断摸索着剑柄,眉心都快皱成川字。
白玉堂冷冷一笑,便觉此人风采过人,也全无半分好感。
江宁女哪能不知儿子心思,也不点破,带着白玉堂入厅,率先笑道:“叶大人,久等了。”
叶海山忙起身见礼,应道:“老夫人言重了。”
他乃四品官差,自幼被选入刑部六扇门教为暗探,亦不似展昭出身江湖,本不须对江宁女如此礼遇。礼数周全一则为此人本性谦恭,二则为展昭之故。
白玉堂也不理人,待江宁女与叶海山寒暄过后,径自坐了,将肝胆剑随意抛在案几上,淡淡道:“叶大人果真公务繁忙。”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那两人却心知白玉堂这是怨怪叶海山来晚了。
江宁女素知这儿子将展昭藏在心尖,存了旁人再料不到的旖旎柔情,凭天塌也不及一个展昭要紧,便见怪不怪,也不以为意。叶海山却只当他二人知己情谊深浓,暗叹江湖传言果真不虚,面上却露出一点无奈之色。
他岂是不忧心展昭?
当日情景至今如在目前,展昭那种凄惶哀绝的神态、苦苦挣扎的不甘急切、目睹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惨怛崩溃,无一不大异其往日沉稳温润之态,怎能不教人担忧……
只是身不由己。
叶海山冲二人抱拳一礼,低声叹道:“并非在下有意为之,只是刑部事急,容不得一时一刻的耽搁。展大人……”他迟疑半晌,方接着道,“那夜情景对他而言,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不啻于剜心之痛……当时我便觉出他十分不好,不得已才用药迷昏了他,送到酒坊……他现在如何了?可好些?”
江宁女诧异道:“我就说他来时无伤无病,怎的昏睡不醒?叶大人,我老人家托次大,性子直问得直,你莫见怪——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展小子不是没经过事的人,寻常变故不至于令他如此罢?”
她虽是问着,语气却十分肯定。
白玉堂闻言也冷眼盯着叶海山,现如今展昭昏睡不醒,只有叶海山知道事情始末。若不是娘亲在此,白玉堂哪里忍耐得了这么久。
叶海山长叹一声,自怀中摸出个物件,冲白家母子摊开掌心。
“他醒了么?若是醒了,我要将此物亲手交给他。”
白玉堂身如疾风,从椅子上起身,谁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叶海山掌中那物便到了他手中,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叶海山心中暗惊!
这锦毛鼠果然如传言中那般身手了得,不同凡响……
白玉堂母子却无心留意叶海山,只盯着那物件细瞧——锁身金玉流光,正面是极其精美繁复的吉祥纹样,雕琢得费尽功夫,但见流云雍容、松下鹤鹿俨然,江流浩浩汤汤,仿佛烟云渺渺犹自生寒,背面篆着四个小字:长生百岁。笔势清奇,骨架方正。这物件虽则小巧,却精雕细琢,端的是贵重。
“长命锁?”
江宁女与白玉堂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之色。白玉堂转头望向叶海山,目光微凝:“这是……给展昭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