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
江宁女与白玉堂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之色。白玉堂转头望向叶海山,目光微凝:“这是……给展昭的生辰礼?”
他自是知道展昭生辰就在这月,此刻见了这长命锁,又闻叶海山所言是特意赠予展昭,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只是……
心头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怪异之感。
叶海山目光落在那金锁上,点头时似有不尽伤悲之意:“本就是他的……这是沈大哥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沈大哥原是为着惊喜,想亲手交给展大人,却不想命运弄人,未及相逢便落入死局中……”
白玉堂拧眉道:“沈大哥?”
叶海山诧然抬起头:“莫非你们都不认识么?展大人的同门大师兄——沈钧。”
六扇门第一捕快,沈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死何苦
“长生百岁……师兄……”
展昭似是极不堪忍受一种痛楚,他闭上眼,逼退眸中泪意,掌心却是紧紧攥着那长命锁,纵然被金锁的棱角刺得发痛也不略松一松手。
当日他被叶海山带着连赶了好几天路,奔波劳苦,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也不曾进过饭食,即使是被白玉堂强制着睡了一晚,饮下些补汤,也不过是缓一缓乏劲儿。听闻叶海山到来便起床收拾好形容,此刻疲倦苍白之色显在脸上,又满目悲怆,似哭似笑,几近于癫,一身素净白衣生生令人觉出几分清瘦凄绝之意。
二人身量相仿,白玉堂的衣裳,展昭穿着原不至于不合身至凄恻如此。
白玉堂见状眉心紧蹙,默不作声地掰开了他的手——展昭死不松手,白玉堂便发了狠,盯着他未睁的眼,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猫儿,要流血了。”
白玉堂平静地道出这句话,那枚长命锁便转回到他手中。
叶海山有些诧异地看着白玉堂此番举动。
他与展昭交情不深,与沈钧却是至交好友。沈大哥曾讲过,自己这位小师弟,自来清润温柔,十分和善,骨子里却甚是倔傲,性情也颇自持,纵与人深交,也还留着一线距离,极难亲密无间。
这数日为了沈钧之故,他与展昭也算得相处一阵,知对方外表柔和,心性却犹钢骨,向来不示弱与人。
那夜在襄阳王府,展昭虽凄惶哀绝,却也一字未发,滴泪未下。
性情可略见一斑。
白玉堂这般举动,不但霸道地夺了这对展昭至关重要的长命锁,更是一种隐隐的宣告——他不容许展昭这般独自癫狂,任有何事也要一并承担。
展昭会怒的吧……
叶海山暗忖,不觉有些担忧地观察着二人脸色。
室内一时无声,半晌,展昭方涩声道:“叶大人,你要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这几日你也奔波坏了,请自去歇息罢。我师兄的事……”但出此言,他心口便猛地一窒,眼中似有血色,喘了一息才缓缓道:“我自有打算。”
叶海山听着这话大有深意,不由急道:“展大人,此事非同一般,你不要意气用事。倘连累了自家,也是沈大哥不愿意看到的!”
他怕展昭含怨寻仇,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有负沈钧临死前一番殷殷嘱托——那人不是能轻易动得了的——又不好在白玉堂母子前说明白,言语间便又急又忧。
白玉堂不知内情,极恨叶海山这般含糊其辞,暗下决心定要快快赶走此人,寻自家猫儿问个明白。
何谓意气用事?何谓连累?
展昭眼中犹似风翻云动,一片炽烈,似恨非恨。
“叶大人无须多言,展某心中自有分寸。”他疲惫地叹一声,“莫要再拿师兄的话激我罢,他若当真顾念我这个师弟,怎会……我累了,各位请回罢。”
话至此,已不愿再与叶海山多言。
江宁女瞧他面容倦极,忙拉了叶海山就走:“我看展小子也累得很,他这几日都未歇息好,咱们先走罢,莫扰了他。”
“白玉堂呢……”
叶海山也不是不识趣,待被拉到门前方纳闷道:“展大人不是要休息么?白玉堂怎的还不离开?”
怪哉,方才白玉堂那番举动,展昭竟也未如何。
江宁女随手关上房门,挑眉道:“他二人自是不同,叶大人就别操心了。”
这话里大有戏谑之意,叶海山略有糊涂,但观其二人相处,也确实不容人插足。想白展二人经年相识,莫逆相交,也不是等闲人能比的,便释然了。
“猫儿,他们都走了。”白玉堂将那长命锁与断情剑放在一处,手指缓缓摩挲过展昭因紧攥着金锁勒出的红痕,低叹道:“你我之间,还有何事不能明说么?想来我白玉堂在你心中,亦非可共患难、解心怀之人啊……”
他这一叹颇为怅然,百转千回又情思隐隐,听得人不觉黯然销魂。
展昭这才抬头看白玉堂,也不抽回手,任由他似无心似有意地动作着,一时无言。二人默默对视,气氛不觉有些沉重。
白玉堂双眼一眨不眨,桃花凤目,微微含光,流转间缱绻有情。
这目光胜过千金汤药,渐渐熨帖了展昭心头种种凄绝、悲怆、怒意、不甘、伤心、郁结、苦楚,最后只剩下茫然一片。
“玉堂,你多虑了,我只是……”
是难过?绝望?还是委屈伤心?
自己都不晓得了。
展昭涩然一笑,怔怔地看着白玉堂不断摩挲他掌心的手,只低声道,“我只是一时懵了而已,师兄他怎能如此……如此……”
他语气飘飘忽忽,双目幽深如寒潭,犹似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竟是有一丝怨怼。
却是怨从悲中来,心神不定,恍恍惚惚,也未曾察觉此刻白玉堂与他十指相扣的过分亲昵与暧昧。
白玉堂这般绮念心事由来已久,故而素来日常间刻意调笑,与展昭也算得十分亲近。但似近日如此频繁相亲,甚而是相拥相吻、十指紧扣,俱是意外惊喜。
他心中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探问,只着意开导展昭将往事吐露,好明白这来龙去脉,才知如何助他——叶海山临走之前那句话,白玉堂到底是上心了的。
事关展昭无大小,他总放不下。
“猫儿,你睡够了便与我说说你这位师兄罢,你二人似乎感情很好?”
六扇门沈钧之名,白玉堂从前也耳闻过些许风声,此人年少时便投身六扇门,一柄短剑使得异常漂亮,兼之轻功了得,为人机敏颖慧,心细如发,办案如神,六扇门第一捕快之名绝非虚传。
只是沈钧甚少行走江湖,若非刑部办案,几与江湖人两不相干,白玉堂也不曾在意。
怎会料到此人竟然是猫儿的师兄……
白玉堂露出些疑惑之色来:“说来你师兄人在六扇门,你在开封府,两地也算是邻居罢,怎的我认识你一年,也未听你提起过此人。再者,你师兄弟二人同在汴京,竟从不来往么?”
但观展昭此番情态,二人应是手足情深才对。
奇了。
展昭长叹一声,目光幽深飘渺,缓缓道:“玉堂,你有所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生何欢
昔年常州南去十数里,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那庙里住着一对乞丐夫妇。这夫妇二人贫病交加,生计无着,又无一技之长,终年以乞讨为生。也不知是因为病,还是因为穷,自然也养不起孩儿。
有年冬天,那男乞丐病得晕晕沉沉,女乞丐便端着一个完好的搪瓷碗,独自去街上行乞。回来的时候,她手上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儿,瘦瘦弱弱,看模样只有两岁多,面目脏污,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极是纯净清澈,天真无邪。
男乞丐自是大为诧异,女乞丐遂放开了孩子的手,将今日讨来的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那孩子,再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个馒头掰碎了,一口一口喂给自己的夫君,一边柔声解释道:“我在蔡河湾飞虹桥下瞧见他,也是个苦命孩子,瘦得跟猴儿似的,也不会卖可怜,胆儿还小。睡在桥下,眼看着这个冬天要饿死冻死啦,咱们还有口吃的,有个能住的破庙,以后就让这孩子跟着咱们罢。”
那小孩儿怯生生地望着这对夫妇,小手紧紧握着自己单薄的衣襟,握着馒头却没有吃。
男乞丐叹一声,点头道:“咱们有吃的自然不饿着他,就怕咱自己都……诶……”说着他温和地望着自己的发妻,微微摇头,把剩下那半个馒头推给了她。
冬天乞讨不易,他看妻子手里的半个馒头,干瘦的面容上因为怜惜之色也显出十分的温柔来。
“我已经吃饱啦。”
“今天吃的少,以前不这样。”
“病着,吃不下,别糟蹋了粮食,你快吃罢。”
女乞丐本不相信他真的饱了,听了这话才笑了一笑,露出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神色来。她转头对那小孩儿招招手,笑着说道:“别站着,冷,过来坐着,这里有草垫。”说完“咦”了一声,又满脸关切地问,“怎么不吃呀?”
那孩子这才慢慢走到乞丐夫妇二人身边,依偎着坐下,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那男乞丐,软软糯糯地道:“叔叔吃。”
乞丐夫妇俱是一愣。
男乞丐含笑摇头:“叔叔吃饱了,你自己吃罢。”
小孩儿却满脸认真地回道:“生病,要吃东西,会好。”
他年纪幼小,又过了一段孤苦的生活,哪里知道什么生病吃药的道理,只觉得食物是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什么病痛,有了食物,都可以消解。
女乞丐十分感动,将这个孩子搂在怀中,轻轻摩挲他的头发,那张平庸之极的脸上泛起一种光辉,令她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温柔韵味。
男乞丐也笑了一笑,注视着这对亲热似母子的陌生人。
破庙外风雪呼啸,这角落里三人依偎着相互取暖。虽然各个都衣衫褴褛,食不饱腹,然而总算有一堆篝火,能遮挡人世间的风霜,带来一丝暖意和光亮。